蘭航趁著夜色一個人來到了普法的房內,微風搖曳,他不敢點燈,就趁著月色仔仔細細將普法的房間都尋了一遍。很簡單的禪房,除了一張床,一疊被子,什麼也沒有。蘭航蹙眉,莫非今夜要無功而返?他的腳步很輕,踩在地麵上也不見聲響。可是當他走過床邊第三塊方磚的位置,忽然傳來了一點點空洞的回響。如果不是這麼靜的夜,如果不是蘭航全神貫注的在注意線索,他很可能就會忽略掉這一聲回響。
他俯下身,用指節輕輕敲擊地麵,確定那底下的確有一塊地方是空的。蘭航心中暗喜,立刻準備把這塊石板給挖出來。可是,他挖的太專心致誌,沒有發現在普法的庭院外,有一株書忽然無風自動,微微晃動起來。
有個人伏在樹椏之間,淺淺地呼吸幾乎微不可覺。黑衣蒙麵,看不清究竟是誰。可是這個人卻已經來了很久了,甚至比蘭航來得更早。隻是黑衣客比蘭航更謹慎,螳螂捕蟬,黑衣客卻隻想做一隻黃雀。
他在暗影裡觀察了片刻,就在蘭航俯下身去掘開那塊石板的時候,他眼底一冷,手中的暗器立刻破空而去。
周萱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枕邊的劍,她是個戒心很重的女子,所以在聽見異動的一刻立時便起身拔劍。那聲響是從頭頂上傳來的,有人在自己的房梁上跑了過去。周萱冷笑,隨手披了一件外套也跟了出去。
那人也不知有沒有瞧見周萱,一旋身就進了普法的禪房。周萱暗自想了片刻,還是跟了進去。可是室內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都照不亮這一片黑。驀地,有人出手了。
周萱瞬間就出了一聲冷汗,這個人武功並不比自己高多少,可是對方似乎很了解自己出招的路數。蒙麵人不是想殺她,隻是想拖住自己的腳步,並且故意弄出極大的聲響,就是為了要把寺裡的僧人引過來。
對方出招的勢頭忽然變得淩厲起來,外麵腳步漸急,看來是想抽身而去。周萱一掌打過去,然而那人卻不閃不避,直直朝自己撲了過來。
周萱暗喜,門外已有舉著火把的僧人推門而進。可就在門開的刹那,周萱心頭卻閃過一陣不妙的感覺。
火光閃爍,周萱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懷中的黑衣人,卻赫然是已經死去多時的蘭航。
牢房內一片寂靜,向問陽攏袖站在周萱身前,卻遲遲沒有出聲。“我沒有殺他。”周萱高傲的仰起頭,冷哼。
向問陽輕輕歎息,細長的手指輕輕扣在鐵鎖上,“我知道。”
她唇角泛起一絲苦笑,靠在牆壁上抱緊了自己的胳膊,“你怎麼可能相信我?”
“蘭航是被人用銀針刺中氣海穴死的,我記得周姑娘擅用飛水劍,銀針殺人,非你所長。”向問陽緩緩閉上了眼睛,他似乎一直都是在笑的,不管是剛入少林寺剃發為僧,還是在看見蘭航的屍體,他都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應該是覺得痛吧……可是既然覺得難受,為什麼嘴角還帶著笑呢?周萱怔怔看著門外的向問陽,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僧衣如舊,他的眉眼卻蘊含了過去不曾有的深沉與痛苦。
“我今天來找你,隻是想問你,究竟為什麼你會出現在蘭航的房間裡?”向問陽的手指再次撫上冰冷的大鎖,喃喃:“為什麼你們會出現在少林寺?為什麼非要在少林寺長住?你和幕姑娘,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的問題未免太多了。”周萱蹙眉,不悅他說話的語氣,然而沉思片刻,她還是歎息道:“事情也沒有你想的這麼複雜。”
周萱遇見幕雪是在雲浮山。雲浮山在雲、貴兩省的交接,山脈橫貫,人跡罕至。周萱去雲浮山本來是要去找一種草藥,她途經此地,被一戶農家招待了一晚,得知那家人的媳婦有個偏頭痛的毛病,雲浮山中便有此藥可采,隻是山路曲折難行,那漢子上次去采藥摔了腿。周萱為報這一飯之恩,所以獨自前往雲浮山中采藥。
雲浮山人跡罕至,參天樹木拔地而起,遮蔽日光。周萱自持武藝不弱,山林中常人害怕的毒蟲猛獸與泥濘險峰於她不過爾爾。周萱一路走來的確是順遂,真有難行之路她便施展輕功一躍而過。但是周萱實在太過自信,她並沒有在深山叢林中行走的經曆,不知道莽莽大山,最可怕的除了蛇蟲猛獸,還有迷路。
周萱在雲浮山困了整整一夜,還是找不到出去的路。這座大山古怪的很,如果不是自幼依山長大的人,根本難以尋找出路。周萱一時自負,也不和那家村人說過自己要進山采藥,如今被困在此地,實在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而遇見幕雪,便是在周萱怒而拔劍砍樹的時候了。
“這位妹妹可是迷路了?”幕雪懷中提著一隻竹編的籃子,上麵放了一味草藥。碧綠的根葉不損絲毫,上麵結了一些朱紅的果子,渾圓細小一粒,宛如珊瑚珠子一般玲瓏可愛。
“是幕雪帶你走出了雲浮山?”向問陽蹙眉。碧色草藥,珊瑚珠一般的赤色果實……這種草藥,依稀在哪裡看過似的。
“是啊,她比我聰明許多。她沿路進山也不叫人引路,隻是自己灑了一種奇怪的粉末,她說自己能根據這種粉末的氣味尋到回去的路。甚至還為我摘了我要的草藥,送我出了雲浮山。”周萱輕輕歎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歎息什麼,隻是想起那一日初見的樣子,幕雪其實是真的對自己很好。她溫柔婉約的樣子,很像是周萱的姐姐。隻是她的姐姐早就嫁人了,如今已為人婦,很少有再回家的時候。
而周萱自己憑著一把秋水劍闖蕩江湖,也是很少回去的。她忽然很貪戀此刻幕雪的溫暖,她就這麼走在自己前麵,輕輕摘下一束草藥遞給自己,漆黑的眸子像是山林中一口寒潭,沉默卻又是溫柔的。就像是年幼時姐姐帶自己出門時的樣子,周萱彆過頭去,不讓眼前的女子看見自己陡然濕潤的光芒。
“這麼說,幕雪是個好人?”向問陽輕輕咳了兩聲,心頭的疑惑卻更濃。
“她自然是個好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周萱輕咬貝齒,似乎在遲疑到底應不應該說出來,“幕姐姐,其實也是個可憐人。她似乎愛上了一個男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不敢告訴那個人。所以我認識她的這些時日,她其實大多時候都鬱鬱寡歡。我猜,她必然是有難言之隱,所以才不敢對那男子坦白吧。”
“她來少林寺,不過是想求得一時安寧罷了。”周萱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壓製住自己心底陡然翻滾的情緒,“那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一旁偷窺,我們說不定早就離開少林寺了,哪裡會惹得下這許多麻煩?”
“一個人有目的,總有無數的方法達成這個目的。”向問陽微微一笑,他看上去很累,眼中布滿了血絲,“我相信周姑娘無辜,卻不代表人人都和姑娘一般無辜。有些事我一直想不通,現在似是明白一些。”
“你懷疑幕雪?”周萱的麵色陡然間變得蒼白一片,此時此刻,她心底忽然有種莫名的恐懼,她不相信是幕雪殺了人,也不信是她故意將自己引向殺人現場,可是……可是她看著向問陽滿是血絲的眼睛,她還是覺得怕。
“誰也不曾親眼看見你殺了蘭航,可是在普法的房間裡,你的劍插在蘭航的胸口,當時隻有你一個人在,易筋經同時失竊……一切的一切,矛頭都指向了你。少林寺查不出你為什麼要殺蘭航,也不知道你究竟將易筋經藏在了哪裡。當然,我知道你沒有殺蘭航,你也沒有拿走易筋經。可是少林寺不會在乎這些東西,查不出就查不出,凶手伏法,一切就都結束了。這是招很簡單的栽贓嫁禍,可是栽贓嫁禍雖然簡單,但如果沒有證據證明你的清白,那麼……”向問陽緩緩的吐出最後一句話,“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