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舒獨自走在大雪紛飛的朱雀大街上,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今晚王恒笙要去找琉影,他與琉影自幼相識,不知道會不會被他識破。根據自己對王恒笙的了解,他也算是光明坦蕩,行事磊落之人,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找上琉影。哎,梅舒搖了搖頭,希望墨央的膏藥能幫到她吧。
梅舒放心不下,徑直向醉凰樓走去。
琉影跑出了醉凰樓,順著朱雀大街一直拚命的往前跑,大風吹亂她的發絲,將她的衣袂高高卷起,雪花撲在她的臉上,結成冰晶掛在眉梢。她一直跑一直跑,似乎要將背後的黑夜甩得遠遠的,可是她卻發現她的四周都是漫無邊際的黑夜,不管她跑得多快多遠都甩不掉它,都被會它吞噬。不知跑了多久,體力漸漸不支,她張開口大口吸著空氣,卻吸進一嘴冰冷的風雪。琉影流著淚,眼中的絕望越來越深。
“哈……嘻嘻,哈哈,小羽,我在這裡呢!”
飄飛的雪裡忽然浮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有個聲音對她爽朗的笑:“小羽,來捉我啊,捉住了,我就教你彈琴。”
阿遠?是阿遠的聲音……他、他來找我了?阿遠來找我了?!
“小羽,你看這梅花開得多好,”忽而,眼前出現一位一身白衣的女子,“我找個瓶子插起來,把它放在你床頭好不好?”
“小羽,看看姐姐給你做的新衣裳,好不好看?哎!阿遠,你又拿雪團扔我!走!小羽,跟姐姐一起砸他!”
月蘿?!琉影往前踏了一大步,急切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個雪中的白衣女子,腦袋裡的疼痛讓她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隻是一轉眼,那個笑靨就湮沒在了紛繁的白雪背後。
奔得太急,瘦弱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在三步後頹然向前倒去。
她沒有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是倒在一個寬厚的肩膀上。梅舒緊緊抱著昏迷的琉影,溫柔地替她擦去眼角掛著的淚水,眼中滿是疼惜。五年了,她還不能釋懷……
雪漸漸大了起來,鵝毛般的大雪鋪天蓋地而來,大地上蒼白一片,所有的汙濁與不堪都被飛雪湮沒,唯有那人微不可聞的歎息在黑夜中久久不散……
不遠處站著追出來的王恒笙,他看看大雪中緊緊相擁的兩人,心中一陣刺痛,終於,還是找到了她……
燈火通明的暖閣內,香爐裡飄著能夠安心寧神的檀香。夢娘端進來一盆熱水,梅舒用毛巾浸了熱水仔細替琉影擦拭臉上的汙垢。她臉上的凍瘡是從墨央那裡拿來的膏藥,塗在臉上雖跟凍瘡一般無二,卻對人體無害。原以為換一張醜陋的臉能瞞過王恒笙,現在看來是他的考慮不周害了她。
琉影蜷縮在被子裡,麵容慘白,身體因悲傷過度而微微發鬥,兩行冰冷的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蒼白的嘴唇翕動著:“不是……不是這樣的……”
不是哪樣的呢?梅舒微不可聞地歎口氣。林氏一族勾結宦官謀亂,妄圖改朝換代是不爭的事實,按照律法成年男丁一率論斬,女眷流放六千裡,奴仆全部變賣。她怨不了彆人,要怨也隻能怨她的父親林業貪得無厭。
林業是罪有應得,可當時純淨的她何罪之有,為何也要受此折磨?
梅舒搖了搖頭,從胸中吐出了無聲的歎息。
忽而,被子裡的人全身劇烈的顫抖,臉上的表情放佛有無數的話要說,卻被無情地扼住了喉嚨。
“阿遠!走,快走!”那人發出了昏亂而急切地低語。
又做夢了?梅舒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有節奏地拍擊著,附耳輕聲叫著她的名字,“琉影,彆怕,我在這裡。”
被子裡的人身子一震,下意識地抓住自己的手,抓得如此用力,放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梅舒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滴,任憑她握住自己的手,感覺她的呼吸漸漸平定,放佛那個讓她痛不欲生的噩夢終於過去。
“漣羽……”感受她手心傳來的冰冷,梅舒心中陣陣愧疚,嘶啞著聲音喊出了這兩個字。
有誰在叫她?在黑夜的儘頭。誰的溫暖從掌心傳來,寧靜而溫柔。
琉影慢慢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線中浮出一張臉,一雙溫柔的眼睛正看著自己,“阿……阿遠?”
“琉影!”梅舒見到琉影蘇醒過來,不禁發出低呼,聲音裡透露著歡欣。
“是你……”視線漸漸變得清晰,琉影看清床邊的是梅舒,蒼白的臉上掩不住失望之色,她慢慢抽回握著梅舒的手,眸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隨著她眸光黯淡下去的,還有梅舒一點點沉下去的心……
“你好好休息,我會叮囑夢娘,你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就跟她說。”梅舒替她掖好被角,柔聲道:“我就先回去了。”
“梅舒!”忽而,她喊住了準備離去的梅舒,嘶啞著聲音說道,“幫幫我……”
梅舒身體一滯,眼中的倒映的燭火時隱時現,他平靜地點了點,轉身離開。
回到落梅山莊時已經過了子時,偌大的落梅山莊掩映在夜色中,像一座深海中的孤島般靜謐,門前兩隻威武的石獅在大雪的覆蓋下已經看不清本來形貌,隻有道路兩旁的梅樹還發出淡淡的清香。
梅舒扣著門上的銅環敲了敲門。片刻後,門“吱呀…”著打開了,一位睡眼惺忪的老頭駝著腰將頭伸出門外,打著嗬欠道:“二公子,您回來了。”
“福伯?怎麼是你守夜?我不是說你年紀大了,換其他人守夜的嗎!”梅舒看到來開門的是福伯,皺眉問道。
“哎……二公子您不知道,大公子說老奴年紀大了,做不了其他重活,還是在這守門好,不然就要將老奴趕出落梅山莊。”福伯搖著頭無奈地說道。
大公子?!又是大公子!梅舒咬了咬牙,麵露慍色,“你去休息,我找其他人來守夜!”
“可是大公子他……”
“大公子那邊有我擔著!我倒要看看他能將我如何!”梅舒嘴角浮出一絲冷笑,眸光如月色般清冷。
福伯點了點,“二公子你也早點休息,老奴在你房裡的桌子上放了一碟桃酥,您要是餓了,就吃點吧。”他把手中煤油燈遞給梅舒,自己顫巍巍地走開了。
梅舒走進山莊,漆黑的夜中,風雪彌漫,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梅花清香,還有黑夜深處斷斷續續的積雪壓斷樹枝的聲音。
梅舒看著福伯漸漸駝下去的背影,又想到琉影黯淡的眸光,心中一陣煩悶。他搖了搖頭,準備回到自己的屋子,忽然,後麵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你終於回來了,她怎麼樣了?”一個輕柔的女聲傳入耳中。
梅舒停下腳步,背對著說話的女子,輕輕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你說王恒笙去找了她,我不放心。王恒笙和她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人青梅竹馬。王恒笙肯定能認出她,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那位女子低聲說道,語速雖然平緩,可掩飾不住內心的擔憂與急慮。
“你說的沒錯,王恒笙認出了她,即便她換了副容貌。”梅舒冷道。
“那她現在怎麼樣?!”身後的女子急忙問道。
“她沒事,她說王恒笙不會出賣她。”梅舒冷冷說道。
“沒事就好。”女子長長鬆了口氣,似乎心中一直懸掛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她想來落梅山莊,”梅舒轉過身來,煤油燈微暗的光芒照在眼前女子如同月色般皎潔的麵容上,“我答應幫她。”
那位女子一愣,眸光瞬間變得淩亂,她看著梅舒的眼睛,明亮的眼眸中漸漸升起一絲寒氣,她斬釘截鐵地說出一個字:“不!”
梅舒無奈一笑,似乎想到了她會這麼說,他對上女子寒氣陣陣的眸光,臉上的表情變化不定,“你知道她的心性,她執意如此,我……”
“是她執意如此,還是你有心把她拉入這塊泥淖?”
梅舒眸露憐憫,輕輕拍去肩膀上的積雪,“她想為她的親人報仇,我攔不住她。她生性倔強,又遭此變故,更是堅韌非常。我答應了幫她,就一定會幫到底。”
站立在風雪中的女子忽然麵露悲色,眼眶中慢慢溢出水霧,她似乎想起了那些讓她痛不欲生的往事,消瘦的肩膀一陣顫抖。
梅舒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定會護她周全。”
那位女子嘴唇翕動,還要說些什麼,梅舒對了擺了擺手,將煤油燈塞到她手中,轉身走開。
剛走幾步,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停下腳步,背對著那位站在風雪中麵含悲色的女子,輕聲道:“快回去吧,彆讓他發現了。”
女子點了點頭,提著煤油燈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黑夜的深處,一株梅舒下,一個青色的人影看著那二人許久,他眸光冰冷,嘴角慢慢浮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嗬,真是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