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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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循著氣息找到殷麟時不經意地蹙眉,太不符合常理了,重嶺乃是闌迦宗的禁地,除了空覺和兩位太上長老其他人均不可入內,更彆說什麼普通弟子。今日內卻有無故遇上兩名灰衣弟子闖入其中,重嶺內無數凶殘靈獸,單憑兩個弟子不可能深入至此,身後定是有人暗中操控。躺在潭邊的殷麟臉色已經發青,心脈很不平穩,呼吸減弱。白衣女子愣愣地出神,冰藍色的浪花托著她懷中的小弟子輕輕放於地上。

剛剛在重嶺中發現這道氣息時,她便發覺有些不對勁,與活人的氣息不同,帶著一絲不尋常的屍氣,這種禁術,不該在闌迦宗上出現,心底微沉,帝梟隱藏在闌迦宗上那麼久,終於出事了嗎?白衣女子微蹲下,薄衫輕觸潭麵,將靈力注入殷麟體內,水份化為霧氣蒸發。一道若隱若現的綠光自殷麟胸口處亮起,時而閃爍,時而消弭,卻依稀可以看出五角星芒的輪廓。

不經意抬眼,她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眼前這孩子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不是麵容上的,而是曆經歲月離慌,滄海桑田的變化後依舊遺存心底的輕柔觸摸,像是遺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生生從靈魂深處挖出,有些揪心的疼。沉思片刻隨後抿唇,怎麼可能呢?這孩子怎麼看都才是9,10歲左右,怎麼可能與自己一個活了上萬年的老怪物產生交集。或許是,她最近有些累了。

一疊聲的“嘶嘶”吐信喚回白衣女子的思緒。

“嗬嗬,我想得太入神竟沒發現你這小東西也跟著來了。”白衣女子喃喃,她輕輕掃了殷麟一眼,衣衫的下擺緩緩飄動,輕似薄紗,“走吧,我們回桃園。”

白啟口中的桃園該是一個籬笆圍成的小院。院子的裡有一間簡樸的小木屋子,外邊鬆軟的泥土上載滿了嫣紅的桃花。不同於闌迦宗內過道上的木棉花,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此時的桃花開得正是燦爛,巴掌大小的花朵點綴著些白,又參雜著些粉。水珠墜落在花瓣的尖端,似落非落,晶瑩剔透,卻又像少女的淚滴泫然欲泣。

大概過了很久很久,殷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走了有多遠,他一直一直走,前邊的路很黑,看不到儘頭,他不敢停下,害怕自己一旦停了便這樣永遠地呆著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沒有人,也沒有回聲,卻大得恐怖。無論他怎麼喊,都沒有人搭理,聲嘶力竭。一股還是小乞丐被嘲笑時,被眾人欺負時的無力感漸漸絞在心頭。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爺爺呢,娘親呢,爹爹又在哪裡?

最可怕的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最可怕的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這黑暗好似無窮無儘的汪洋,將他吞噬其中,沒有邊緣也看不到希望。或許是走得累了,那走動的腳步終於停下。忽然間,一個放大的麵容出現在殷麟眼前,疊滿皺紋的臉和不變的和藹,爺爺,是爺爺!

殷麟驚喘著從床上坐起來,胸口的窒息感宛若潮水忽如其來,他強撐著打量周邊的環境。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屋子,房裡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什麼都沒有。窗台上的木窗很特殊,不是他通常看到的用紙糊的或者是用紗布粘上去的,卻是鏤空的,雕著很素雅的桃花圖,嗅著淡淡的香。

他小心地下床,推開木門發出吱呀一聲,眼前一亮,卻是滿園的桃花,或粉或白,豔麗至極,微風一拂,落花紛紛。

“你醒了?”聲音冷清如雪。

一片嫩粉的桃瓣顫顫巍巍地在屋頂的簷邊打著轉兒,爾後輕輕柔柔地墜落,宛若少女曼妙的身姿,從殷麟眼前滑落,靜靜地躺在他伸出的手掌中。他從花瓣中回過神,卻看到那襲月牙色白衣隱在漫天桃林中,一手執著白子,一手端著那精致的酒杯,好不恣意。一條青色的大蟒蜷曲著躺在石桌上,竟把石桌占了一大半的位置,似吃飽饜足後正打著盹兒。所謂“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說的好似這般場景

驚歎於這人的容顏,殷麟微微張嘴,眼睛看直了都。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漂亮的女子,從前在河陽城時,他曾看到過縣官的千金,那時候他便以為那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了,可卻不及眼前這人的萬分之一。

“你是誰?”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怕驚擾了桃林中的這人,不知道雪狼王有沒有安全逃脫,即便是吸食靈魂修煉,但殷麟內心一直糾結著,認為這是歪門邪道,不被正道所容。雪狼王消失時,殷麟從它眼中發現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心下更加警然,雪狼王在提到空覺真人時都不曾出現的表情,竟會不小心在感觸到眼前這人的氣息時出現,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喚我白啟吧,”白啟向他點點頭示意殷麟過來,遞給他一杯酒:“這桃花釀用的是去年三月采摘的桃花,陰乾後放入盛酒的瓶中,有些靈性,你的脈絡受不住寒潭的陰涼,這酒對你的傷勢有好處,隻是有些烈了。”

殷麟接過酒,輕輕抿了一小口,隻覺得入口辛辣,他被嗆著咳了兩聲,牽動脈絡的傷處小臉又白了少許。白啟看他這模樣,也不在意,自顧自又執起黑子落在棋盤上的一處位置:“若是喝不得,就放在這兒吧。”

“喝得,喝得。”殷麟漲紅著臉,說著,一閉眼又悶頭悶下去一大口,隻覺得喉嚨都被燒著了,酒氣順著他的食道直接下到肚裡,慢慢地才升起一股清涼,香醇卻不撲鼻。

白啟歎息一聲,指著一旁的石凳:“像你這般牛飲不知道要浪費多少佳釀,坐吧。”殷麟掃了掃石凳上的碎花瓣,像一隻悶頭鵝一般不知所措地呆坐著,用麵上的表情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殷麟已經輕甲熟路了,小小的年紀,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成熟。

白啟淡淡地開口:“三日前,我在寒潭處找到了你,小紋把你伏回我這屋裡,現在你還覺得身體有什麼不適嗎?”

“寒潭?這裡,這裡是哪裡?我明明是在廚房那裡的小樹林做著功課,為什麼,為什麼會……不應該呀。”殷麟緊鎖著眉頭,懵懂地喃喃自語,手指絞著衣袍的下擺,好似在防備著白啟,掌心中卻已然是冷汗森森了。凡事不能看表麵,白啟是正是邪全然不知,自己現在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若是此刻露出破綻,或是將雪狼王與自己的關係抖露出來,雪狼王是逃脫了,自己卻是危險萬分。

猛地,他忽然抬起頭:“你說三日前?”三日前,那現在不就是?!他竟錯過了三日的功課。想起大師兄那醉醺醺的身影和雪狼王交給他的任務,殷麟不由得有些緊張。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誰將你帶入重嶺的?”

“你說,這裡是重嶺?! 完了,完了,要是被大師兄知道鐵定會被重罰,怎麼辦,怎麼辦?”殷麟嚇得臉都白了,結結巴巴不知所措,甚至聲音中都帶上了泣音,他急著脫身,心中的花花腸子早已經轉了幾圈,想著說辭。

白啟又執起一顆白子,不慌不忙卻是答非所問:“你渾身浸泡在寒潭中至少過了一刻鐘,若是普通人的體質早就因此喪命了,你體內的陰氣卻與寒氣有絲絲的吻合的趨勢,闌迦宗上什麼時候出了一個如此尊師重道卻又大逆不道敢吸食靈魂的弟子?當真是矛盾,也不知道空覺是否是越老越糊塗了?”

自己的偽裝被一語道破,殷麟索性也不裝了,眼前這人想要自己的命太過容易,宛若捏死一隻螞蟻。殷麟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沒有逃過白啟的眼中,她望著滿園烈豔的桃花,笑了,似在回憶什麼,自言自語:“真是好久都沒遇上這麼機靈的小東西了,不論是千年前在河西看到的趕屍,還是曾經在屍淵穀中的傀儡,沒有一具能達到這般的靈智,是我悶在這重嶺中太久了嗎?”

殷麟沒有忽略白啟的話,卻也不敢多問。算了算,白啟這幾百年中所說的話加起來都沒有今日的多,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闌迦宗一個小弟子突然便上心起來。或許,是那股熟悉感在作祟,像是一位故人,連倔強的神情都出乎意料的神似。

“你知道元氣和靈魂這兩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有什麼不同嗎?”

縱使是腦袋再暈乎,此話一出,殷麟心中一個咯噔,猛地抓住白啟的手,竟撲亂了一桌的棋子。黑子白子混在一起,有些散落在桌子邊上,有些直接墜到了地上,甚至有幾顆子打在了綠紋蟒身上。那條大蟒不滿地打了個鼻鼾,擰過頭,又憨憨地睡了去。

“是不是有辦法可以讓我不再這樣修煉?”話語中透著祈求,眸子中滿是掙紮。

“你想怎麼個修煉法呢?”其實,在白啟看來,修仙遠沒有作那一界凡人來得快活,凡人短短一世不過百年,卻嘗遍了世間苦樂,想她倒枉活了這數萬年的歲月,日複一日的寂寥無味。

“像普通弟子一般嗎,花上數十年的時間參詳一些虛無縹緲的仙法,又帶著遺恨化為百年後的一堆黃土。況且,陰體自然是趨近鬼魅幽魂的,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為世間靈物所喜,一是‘死氣’,一是‘生氣’,你若讓‘生氣’入了那‘死氣’的軀體。少時還不會有異樣,再晚一些兩者衝突起來該如何?”

白啟的神情很淡漠,可那語氣卻是稀疏平常的,像在闡述什麼再普通不過的事,這般淡然卻又是篤定的一種。她一顆一顆地將棋子撿起,原般不動地落在棋盤上,留著殷麟慢慢消化這些東西。

“我是不是要永遠像一個怪物一樣?”殷麟頹然地跌坐在石凳上,無助地捂著臉,看不清的神情,悶悶的聲音傳出。最後一顆子落在棋盤上,清脆圓潤,殘局恢複了原樣。白啟拿起酒壺,一股清流從壺中倒出,逐漸盛滿精致的小酒杯,清香彌漫開了。

“也不儘然,元氣的本源稱之為氣母,氣者,體之充也。元氣和靈魂有異曲同工之妙,凡,人在世間,無時無刻不在散發出旁人看不到摸不著的元氣,這些氣未曾消散前與靈魂相似,都帶著能量與記憶。就像世人無法吸食靈魂來修煉一般,明明知道這些元氣的存在,大家也無法利用其來修煉,隻能任之消散。你不同,雖然不知道你是如何進入這副軀體的,但陰體經過腐屍水的浸泡本是最切合靈魂的容器,你是如何吸食靈魂的,便可以依次照做試一試如何來引入元氣。”

“陰氣和元氣之間不會有衝撞嗎?”殷麟遲疑了片刻,可眼神中依舊綻放著掩飾不住的華光,“靈魂屬陰,若是這樣貿貿然地吸收你所說的元氣,兩者難道不會發生衝突?”

白啟笑了笑:“道法自然向來被道修者推崇,靈氣,陰氣,元氣,一是物之本源的‘生氣’,二是靈魂所屬的‘死氣’,這第三嘛,是人體所散的‘混沌之氣’,混沌乃介於清虛之間,無所謂明顯的界限和隔閡,因此它不會與陰氣衝撞,亦不會與靈氣衝撞。上古有一種說法,‘天地出始於元氣,萬物初生於天地,’倘若為真,那麼陰靈元三者便可融為一氣。可數萬年過去了,此法真真假假卻無人知曉,也無法驗證。”

“是因為修仙者無法吸食靈魂,沒辦法在丹田之中形成聚陰?”殷麟記得,雪狼王曾與他說過的,至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任何關於修煉靈魂的功法。可是,這一說法他不怎麼相信,雪狼王自己便是靈魂體,本該愈發虛弱的體質卻在這幾日奇異地凝實起來,狡猾的狼肯定隱瞞住了什麼。

“嗬嗬,”白啟抿唇一笑,搖搖頭,“少並不代表無,你太小看先輩了,臨仙大陸多的是驚才絕豔的大能之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都參不透靈魂之法呢?這些奇功異法零零散散遺失在大陸的某個角落中,一旦出現便又是一番腥風血雨。隻是,縱然有極高的天資,也未曾出現過三氣合一的人。”

“為什麼?”殷麟緊緊追問。

“這個嘛,我記不得了。”白啟堪堪然輕扶鬢角,雪白的流雲衫袖袍沾染著粉嫩的桃瓣,鮮豔欲滴。說完這句話,她竟一拂衣袖,把殷麟從桃園中送了出去,直至幾十丈開來,殷麟腳下的那股水流才化去,凝成幾個大字浮現在半空中“萬莫太過鋒芒畢露”。殷麟還沒理解,幾個水體構成的字已經散成一顆顆小露珠灑在了叢林間。

直至這時,石桌上的綠紋蟒才睜開那橄欖型的大眼,眼珠子骨碌骨碌轉悠著,哪裡有一絲醉酒的模樣。白啟將一杯桃花釀放在它麵前,輕撫了撫它的腦袋:“你是問我為何要騙他嗎?”

綠紋蟒趕緊把腦袋搖得似撥浪鼓般,隨後眸子轉了轉,又幾不可見地點了點。好歹它也是一條存活了上百年的老蛇了,若是引入元氣猶如吸食靈魂引入陰氣那般簡單的話,漫漫長生途中怎麼可能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夭折在這條道路上。白啟剛剛輕描淡寫的一番講述顯然隻有懵懂無知的小弟子才會相信。

“連你也覺得不可能?那便是我說錯了吧,陰體的屍氣太重,留不留得住元氣一切還是得看這孩子的造化。”

“嘶嘶”

“陰體的秘密嗎,你是說傀儡?”

接著她眺望闌迦宗的方向,回答道:“那人潛伏在這龐然大物上,必定是蓄謀已久了,那孩子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險,況且,那是他們宗派自個的事,說與不說又何妨呢?”難不成那小孩還有能力見到控製他的那人,或者是擺脫控製嗎?漫漫歲月,且當看一處好戲吧,這些覬覦帝梟已久的人還是小看了空覺的陣法啊,曠世的神兵哪是那麼容易盜取的。

“可那孩子身上莫名的熟悉感又是從何而來?小紋,你也跟了我數百年了吧,你識得他身上的氣息與誰相似麼?”白啟輕歎一口氣,綠紋蟒圓圓的腦袋先是前後擺了擺,又忽然晃了晃,像是在應著白啟的話,卻又像是醉了酒不太清醒了。

白啟淡然一笑,這一笑直把蠢蛇看呆了,她呢喃:“連我都記不清了,你又如何會懂呢?”

“小紋,你暫時先跟在他身邊吧,看看有沒有什麼特彆的情況,彆讓他人知曉。”

綠紋蟒搖搖巨大的腦袋,很是不情願,時常透著凶光的瞳孔中,竟像是染上了眷戀和不舍。芊蔥般的玉手執起一杯桃花釀放在它麵前:“去吧,回來時獎勵你一年份的桃花釀,那時再睡上百年也不遲。”

回到闌迦宗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一夜,無眠。

窗外,小院子中的盆栽奄奄地都謝了,隻有角落裡堆積的土層裡長著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黃色的花心顫顫巍巍地晃動,暗香影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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