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幽暗的屋子中,飄浮若有若無清幽的香味。古色古香的圓木桌上,點著一盒香爐,檀香木靜靜地熏焚著,繚繞的白氣在屋裡嫋嫋上升,浸人心脾。屋中的門栓向內扣實,連窗子也緊閉著沒有一絲縫隙。
床榻上坐著一人,穿著深紫色道袍,臉頰上遮著麵紗看不出容貌,隻不過模模糊糊地認出是個女人。此刻,她麵前擺放著一個渾圓的水晶球,閃爍著虛幻的光,湊近來看,裡麵竟是一池黑水。
女人手上結著複雜的手勢,球裡倒映著一個巨大池子,池子周圍怪石嶙峋,許多大小不一的石頭堆砌在池子四周,卻又不約而同地雕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池中翻湧著一些粘稠的黑色汁液,看不出是什麼東西,隻覺得讓人遍體生寒。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竟是從池子裡邊傳來!聲音溫和醇厚,卻無端地令人感到一股壓力:“事情進展得如何?”
女人蹙著眉頭,低聲回答,關鍵的話被她壓得更低了,幾不可聞:“我查得帝梟,被空覺存放在重嶺的墳場中,這裡的位置很隱蔽,我看他是借著聚集的陰氣來遮蔽它的煞氣,墳場太大,具體的方位還不是很清楚。老東西心思縝密,裡邊布置著很厲害的陣法,若是強行破開,便會驚動那,那位。到時候,我們多年的計劃便會暴露,得不償失。”
“墳場?倒是個好地方,也難怪你那麼久尋不得帝梟,這些屍骸的埋藏地恰恰克製了五行之靈。”黑池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
“不過,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來聽你這般推脫之辭的。”
“據我多時的觀察,陣法隻對融合修為之上的修煉者起作用,大概是這些老東西想著,修為太低的人即便入了重嶺也無濟於事,不過,這恰好是一個漏洞。”
池子中漆黑的粘液翻滾著氣泡:“你欲待如何?”
“屍淵穀中有一門禁法,被金長老研究多時了。”
那隱藏在池子中沒有現身的人轉念一想便明了了:“此法倒是可行,若是將你一身修為化在那些人非人物非物的小東西身上,想必那陣法縱使有通天之能也是探查不出了,你打算何時行動?”
“闌迦宗招收弟子在這兩天內便會完成,我將它安插進去不是難事。精血在今夜裡便會化開在小東西身上,任誰也不會懷疑到一個灰衣弟子身上的。”
“既是墳場,必定遺存著一些靈器寶器,你且放出風聲,自會有不怕死之人前來為我們探路。重嶺算不得是闌迦宗管轄之地,若是空覺為此出手,便是告訴眾人裡邊暗藏玄機,因此,我猜,那老家夥不會有動靜。人多口雜,可以混淆視聽,你也可以趁此機會潛入?”
木淼蹙眉:“萬一帝梟的秘密泄露出去該如何是好?”
“哈哈哈,你當帝梟劍是無論哪個宵小之輩都能用得起的嗎?按我說的去做,等你的好消息。”張狂的話回蕩在小屋子,話音剛落,渾圓的球上便淡去了光芒,猶如一顆普通的石頭,看不出任何端倪。深紫色道袍的女人一揮衣袖,屋外一層透明的光影也逐漸消失,原來,這屋外竟設置有結界。
她轉過頭看向床尾處,那裡躺著一個9,10歲的孩童。
夜深了,女人拉開門房走出去,誰都沒有注意到,床上孩童的手指微微地動了,透過衣服,依稀可見他胸口出亮起一層淡淡的青光。
悠悠的雲霧帶著水汽,晨曦的第一縷光線灑在闌迦山的山頭,給山間繚繞的霧氣染上一層紅色。逐漸的,朝陽東升,淡淡的紅變得明亮,刺破雲間傾灑在山間的殿堂屋頂,猶如鍍上一層不顯眼的金色,端的是聖潔無比。
簡陋的客房中,床上躺著的一個小人輕輕一聲,良久,睜開了眼悠悠轉醒。小人兒大概是10歲的模樣,後腦勺處撩起一小撮辮子紮了一個綰,穿著灰色的道服。
他揉了揉泛疼的腦袋,陷入迷糊中。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兒?那日,該是晚上的,他找到了自己的爹爹和娘親,然後從將軍府中出來。想到這兒時,腦仁又一陣刺疼,他麵上黯然了些。接著呢,接著自己往回走……啊,路上遇上了玉鋪的老板……
沒錯,床鋪上躺著的人就是不棄。他趕忙摸了摸額角,這裡該是破了一個大洞啊,怎麼才睡過一覺便沒了呢?他往後縮了縮,謹慎地打量著房裡的一切,乾淨的被褥,舒適的床鋪,床鋪的旁邊有一個半高的木桌子,上邊放著幾個金屬的臉盆和一麵銅鏡,每個臉盤上還有一張潔白的麵巾。
他又轉頭望了望,這是一張很大的床鋪,大概是由很多張小床拚成的。可是,屋裡的其他人呢,怎麼就隻剩下他一個?
不棄拉開被褥,光著腳下床,他盯著自己的腳麵端詳了許久,似乎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心中一驚,他跑到銅鏡前,似乎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物。
不棄摸著自己的臉頰,又拉起衣袖細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銅鏡中的人不是他!鏡中那人,十分普通的麵容,可他敢肯定絕對不是自己見了9年的原來的那張臉。而腳上,腳上的凍瘡也消失了,他拉開自己的衣服,身體留下的淤青也不見了。
怎麼回事?他活過來了,可是他又不是他……儘管再怎麼懂事再怎麼鎮靜,不棄還是長大了嘴,他使勁擰了擰臉頰,怕這是一個夢境,臉上很疼,銅鏡中的小人依舊沒有消失。
怎麼辦呢?好像是真的,自己又活了過來,爺爺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人死後還能再次活過來。這裡是哪兒呢,是不是天上啊?好像隻有神仙住的地方才有那麼舒服吧。
他便是這樣愣愣地打開房門,一束光線照在蒼白的小臉上。
不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印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裡還有一些和他那間一模一樣的客房,呈四方狀分布,客房的對麵是一張木門。庭院中種著的花花草草都蔫了,擺放著的一張石桌和四個石凳也碎了邊邊角角,顯得有些殘破。
他低下頭注視著自己的手掌,小手張開又合上,往複幾次,似在用平複著自己的心情,光線漏在指縫中,青石磚的地麵上出現小小的黑色影子。
良久,不棄回過神走出庭院,剛剛從門檻上蹋出來,便聽得一人劈頭蓋臉地罵過來:“你怎麼還在這兒,昨天上山的時候便讓你們細細翻看玉簡,今兒新到的灰衣弟子全部得到廚房後方的小樹林中乾活。怎麼剛剛來就想偷懶,睡到現在才起來?莫不是以為被挑選上闌迦宗就萬事大吉了吧。”
不棄頓住腳步,眼前這人也穿著一身灰色的道袍,十四五歲的少年郎模樣,眼角微翹,薄薄的嘴唇抿著,或許是剛剛發育,聲音低沉沙啞帶著變聲期特有的粗糙。
見是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不棄緊張的情緒便放鬆下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少年口中的一個詞:“你說,你說這裡是闌迦宗?”
看見不棄以前,少年本是在清掃庭院,此刻,他把掃帚拿到手上,上下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小孩:“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是闌迦宗嗎?明明就穿著一身的灰衣道袍,這一次招上山來的弟子腦袋瓜子怎麼如此不靈光。”
不棄似驚著了,他張大嘴,說話也結結巴巴:“我是,我是闌迦宗的弟子嗎?”
那少年蹙眉,不耐地回答:“不然你以為呢?你沒看到你身上穿著的道服和我身上穿著的是一樣的麼?”說罷,他便要轉身繼續掃地,嘴裡小聲咕咕噥噥,“本以為遇上一個小師弟能耍耍師兄的威風,沒想到卻是一個呆鵝,真是沒意思。”
不棄呆在原地,心中一個聲音在輕聲喃喃,闌迦宗,這是闌迦宗,那個萬人景仰的宗派。我,我居然成為了闌迦宗的弟子。他說不清此刻心中彌漫著的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欣喜肯定是有的,卻參雜著更多彆的情緒。
自己陰差陽錯地成為了闌迦宗的弟子,可是現在承載著自己的這副軀體是誰的呢?自己明明,明明死了呀。
他低垂著眼笑笑,自己的身子應該還在雪地裡沒被人發現吧,這副軀體的主人也死了嗎?是不是上天看著他可憐眷顧他才讓他重新活過來呢,抑或是爺爺在天有靈不忍心看著自己再受苦?
少年清掃著地麵上的落葉,卻沒聽到身後一丁點動靜,他轉過頭,發現剛剛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弟子還在發愣,忍不住出聲打斷:“喂,你還不快點去廚房後邊的小樹林嗎?彆到時候遲到被懲罰了怪師兄沒提醒你。”
不棄搖了搖腦袋,這種頭疼的事還是彆想太多,反正也整不出什麼思緒來。
他點點頭:“那謝謝師兄提醒了,師兄知道那小樹林要怎麼走嗎?”
少年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想著自己先前惡言惡語的模樣,又聽著不棄這樣稱呼自己頓時臉便紅了:“小樹林也不遠,你沿著這條回廊往前走,一直走到儘頭,看見淩虛廣場後便沿著東邊的方向再走上一段路,便到了。”
這少年郎在闌迦宗的前山上也呆了3年了,喚作蘇夙,前一批被選上山的弟子。頭幾年入宗,一直以來都是他叫彆人師兄,哪有彆人這樣喚他的道理,聽著不棄這樣叫,頓時感到心裡頭美滋滋,便是連臉上都光彩了幾分,油然而生一股責任感。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連不棄什麼時候離去他也不知道。爾後蘇夙懊惱一聲:“居然忘記問那呆鵝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