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臉漢子說到此處又停了下來,叫眾人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期待,卻見他神色嚴肅,還沒待人催促,已經自顧自深吸了一口氣,道:“後來他以一人之力,血洗武林十三門派!當年父輩的仇,算是報了……唉……”
眾人聞言齊齊一驚,有些人已經露出一臉痛惜的神色,其餘的人倒是很想知道具體細節。雷禹聽了之後,不覺“啊了一聲”,心裡感覺到可怕,這人為了自己的一點仇恨,便血洗十三門派,仇恨是有多深,武功是有多高?便忍不住開口問那人具體事宜,一雙黑亮的眸子裡帶著好奇之色。
黑臉大漢微微歎氣,繼續說道:“那時誰也沒有想到,他已經三十餘歲,遊曆各方多年,尤其是當年殘害他爹的門派,武功更是讓他學了個遍。他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最先遭殃的是對他最壞的,之後他忍不住便公然挑戰整個武林,大戰五個晝夜,這才不敵而敗。他的一個朋友聞訊及時趕到,苦苦哀求以自身擔保,這才帶走了他的兒子……誰知,這又是一個孽障!”
雷禹聽的興起,聞言不禁咋舌,那朋友到底是何人物,有這麼大的麵子,可以說動整個武林?還有那人的兒子,難道日後也是要報仇的嗎?如此未免太可怕了,隻不過是開頭一個人惹出來的錯事,就牽連了一代又一代,其間至少有五六十年吧?更是涉及無數江湖人士,不知道到底是多少血雨腥風呢?而這其中也實在是難以說清楚到底誰對誰錯,隻因為關係實在錯綜複雜。最開始的 那惡人明明是誠心誠意的懺悔了的,可是,誰叫武林正道不肯相信他?不過人家不信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背負這麼多血海深仇呢。所以同理可知,惡人的後代為自己的父輩乃至祖輩報仇,也是很正常的事了……
一時間雷禹小小的腦袋裡開始計較起利害對錯來了,隻不過越考慮越是複雜,心裡像是堵著一團亂麻,根本說不清楚什麼感受。穆天琪隻見他的臉色驟然一變,忽而蒼白忽而潮紅,眼神卻是一直定定的,正在疑心他怎麼了,卻聽得雷禹驀地開口了,這一聲如石破天驚一般,將周圍的人唬的直瞪眼。
雷禹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大聲喊道:“要是我說,就是那所謂武林正道的錯!如果當初他們相信了那個惡人,會有後來的這些事嗎?”他的目光炯炯有神,臉色漲得通紅,顯然很是激動。
周圍的人沒有料到他一個小娃娃會說出這般凶狠的話來,紛紛側目,但是表情不儘相同,有些像是不屑,有些確實暗暗點頭,顯然也是讚同雷禹的觀點的。
而雷禹環視眾人之後,卻把目光停留在講故事的老人和那個黑臉漢子身上,在等著他們發表意見。他們二人望了雷禹一眼,老爺爺依舊慢慢的險險得喝起茶來,似乎把這表態的難題交給黑臉漢子了。
那漢子沉吟一會,抬頭朝雷禹道:“這位小兄弟所言,似乎也不無道理……隻是,終究是雷家作惡太多啊,如果他們願意放下仇恨的話,也是不會有這些事的啊。”
此言一出,雷禹渾身如遭雷擊般一震。雷家?他們,居然是姓雷嗎?為什麼要和自己同姓?這中間是不是會有什麼巧合?一時間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不覺臉色變得煞白,就連黑臉漢子等人也覺察到他的怪異。
“小兄弟,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儘管這個黑鎮號稱是惡人聚集之處,可是其中的人還是比較和善的。
雷禹勉力集中了精神,調整了呼吸,問道:“你剛才說什麼?那一家人,是姓雷嗎?”
穆天琪怪怪的看了雷禹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為何會有如此反應,她也在想會不會雷禹就是那惡人的後代呢?這可真是一個嚴肅又震撼的事。
黑臉漢子看了看老爺爺,沒說話。老爺爺喝夠了茶,才慢慢說道:“其實啊,也不能說是姓雷,隻是後來人們連他們的本姓都不知道了,隻知道最後救出惡人兒子的兒子的人,是姓雷,還收了做義子呢,所以惡人的後代漸漸地也就姓雷了喲。”
說到這裡,老爺爺看似無意的看了雷禹一眼,不動聲色,什麼都沒說,剛剛談鋒甚健的他此時卻驀地沉默不言了,不知是為什麼,每一次挑出一個有意思的話頭就打住了,惹得雷禹心裡癢癢的,卻也沒有辦法。
再看周圍諸人,都換上了一副痛惜憎惡的神色,再問時,卻是都開始搖頭歎氣了,有人說著:“接下來的事我們可再也不敢說了,畢竟都是謠傳,誰說的清楚呢?在背後嚼舌根子,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接著便一個一個漸漸散去了,那黑臉漢子也朝老人做了個揖,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不過片刻之前的一堆人便散了個乾淨,雷禹眨眨眼,似乎還是沒有從剛剛講的太過傳奇難以置信的故事裡解脫出來,他隻感覺心頭一陣壓抑,似乎什麼東西狠狠地擰著他的心。這種感覺究竟因什麼而起,他也不知道。
“小兄弟,見你神色有異,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現在四下無人,可否與老朽說說?”老爺爺麵色依然平和,和氣的問雷禹。可他不是白活這八十幾年的,況且他耳不聾眼不花,雷禹的表情和反應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他在想雷禹是不是和惡人有什麼關係,或者和武林正派有什麼關係,如果因此事存有怨恨之心,也效仿複仇的話……誒,雖說隻是個推測和臆想,他也未必有這麼大的力量能擾動江湖,但是還是不得不防的好,故此他特意問問,要將雷禹的心魔打壓在無形之間。
“我……沒什麼……”雷禹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不過是同姓罷了,然而天底下同姓的多的是呢,憑什麼說都和自己有乾係?可是那一股像是罪孽與懺悔的感覺卻從他心裡不知何處一絲一縷的慢慢滋生出來,漸漸地將他的心捆綁的結結實實的,難受不已。
老爺爺看著他,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剛才說的,終究是個故事罷了,你看不要放在心上。就算那是真的,也已經是將近百年的事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值得現在的人為它流淚,或者流血。”
這句話話意味深長,雷禹怎麼能聽不出來其中的真正含義?他一邊佩服老爺爺絕非常人的洞察能力,一邊感謝著他的溫和態度,沒有疾言厲色的盤問,也隻是苦口婆心的隱隱勸告罷了。
雷禹雙手抱拳,正色道:“後輩記住了,這隻是一個早就結束了的故事罷了。”
老爺爺頷首一笑,往桌上撒了幾個銅板,便起身飄飄然離去了,再未看雷禹一眼。他相信,有緣終會再見。
雷禹望著老爺爺離去的身影,驀地心裡像是輕鬆了許多,他已經在心裡暗暗發誓,即便這件事真的和自己有關係,即便自己真的是惡人的後代,翻開厚重的家譜的同時,想的不能是報仇,而是要仔細看清那些無辜的人的殷紅的血!多麼刺目!怎麼能讓恩怨繼續糾纏下去呢?如果可以,就從我這一代止住吧,讓我替家族懺悔。或者,就算不是我的家族,也讓我替他們懺悔吧!
此時的雷禹眉目間驟然發出一股英氣,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正義的力量。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時的自己,正在無意間朝著一個濟世、行俠仗義的大俠進發!
即便探索這黑鎮著實耽誤了一點時間,可是兩人還是要繼續趕路的。穆天琪一口氣買了許多饅頭,準備當做路上的乾糧 ,就著野味吃也好啊。她畢竟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偷偷跑出來時身上還帶了點錢,她又是個細致的人,懂得精打細算,這才餘下不少銀子,足夠他們撐一段時間了。
雷禹憨笑著,朝穆天琪投去友好感激的一瞥,他自己是個窮小子,受人恩惠,還是知道感謝的。
可是穆天琪偏偏不給他麵子一般,將小臉一仰,頭偏向一邊,傲慢的說:“就不帶你吃。”
雷禹聽了也不惱,知道她是說笑罷了。果然,再次歇息時,雷禹憑借高超的捕獵技巧很快便抓到了一隻野兔和一隻野雞,他大方的把野雞遞給穆天琪,穆天琪什麼也沒說,轉身拿過兩個饅頭給雷禹,算是交換。
鬼殺給雷禹買的瓦罐本來是用來給獵虎熬藥的,雷禹沒舍得扔,在溪裡洗乾淨了,還是有淡淡的草藥味,他便用這個裝了水,朝正俯身在溪裡喝水的穆天琪說:“彆喝了,看我燒水!”說著嘿嘿的笑了,帶著無比的得意。
穆天琪聽見喊聲,手依舊是往水裡伸去,卻轉變成了另一個姿勢,她捧了一捧水,自顧自的洗起臉來。
雷禹笑著,右手慢慢催動真氣,漸漸地便有燥熱感自手間傳來,那是自身的純陽真氣給溪水加熱產生的多餘的熱量。他正在聚精會神的催動全身真氣,不一會兒,便聽見嘟嘟嘟的水沸聲,他把瓦罐放下,隻見手心裡一片紅。
“看見了吧。”雷禹的語氣裡不無得意,這可是一門神奇的技藝,相信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穆天琪麵上雖然不屑,心裡卻是有些驚訝的,沒想到這小子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一手純陽真氣竟然已經練到了如斯地步。雖然她年紀小,見識可不短,知道這種本領,大概隻有中年人才能使得出來吧。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不知道他的武功是從哪裡學的。
此時二人已經明顯的感覺到越往東走,地勢便慢慢的在拔高,似乎他們是在往山裡走去。在天晴的時候 ,偶爾可以望見前方連綿巍峨的群山,引得雷禹一陣遐想,那裡大概就是玲瓏鬼堡所在的地方吧?就算不是,也大概差不多了。
總之,是一天天的近了。
雷禹指著尋堡地圖興奮地大喊:“你看,走了這麼久,終於快到了啊,我估計啊,大概隻有不到一千裡了……”他的手舞足蹈引來穆天琪的觀看,卻見那地圖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怎麼會什麼都沒有,明明是……”說到這裡,雷禹止住了,他想起來之前的書也是隻有自己能看見,彆人都是看不見的,他所有有的東西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屬性,就是隻有他才能看見,這是一種最好最安全的保密辦法。
雷禹探口氣,望向無限不滿嘟起嘴的穆天琪,想著這不是自己的錯:“唉,反正就是要到了啊,翻過這座山,大概就是了……”
遠處突然傳來陣陣鐘聲,聲音雄渾,悅耳無比,使人如聞梵音禪偈,心暢神安,頓忘一切苦痛,
那鐘聲——是從哪個寺廟傳來的?
當!嗡……嗡……嗡……
當!嗡……嗡……嗡……
當!嗡……嗡……嗡……
敲到了第七聲!
似乎有人不斷地在耳邊重複著什麼,又像是無數和尚一起誦經的聲音,又像是無數人的狂笑尖叫,完完全全的充斥著自己的耳朵,整個腦袋被聲音環繞的生疼。他不由得雙手抱頭,表情極為痛苦。他疑惑的看向穆天琪,對方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此時正在一臉緊張的看著自己。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不要嚇我啊,嗚嗚嗚嗚……”穆天琪尖著嗓子叫喊起來,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狠戾氣質。
這也不能怪她,要怪隻能怪這山裡的氣氛實在太詭異了。二人腳力很快,不過數天便深入到這片深山裡,從樹木變得濃鬱開始,他們便已經深入進去了,再無退路。直到那細細的羊腸小道也消失不見了,眼前的一切都顯示著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兩人的心便一直懸的高高的。
畢竟這氣氛,真是用語言難以形容的詭異。樹木濃密蓊鬱,枝繁葉茂的,光是枯葉就堆積了厚厚的一層,走在上麵因為潮濕而發出輕輕地聲響。整個山裡無比的寂靜,時不時卻有不知名的啼鳥響起一聲尖叫,嚇得兩人一陣毛骨悚然,隻好相互玩笑著強壯鎮定。周身充滿著壓抑的 潮濕腐敗感,更為可怕的事,他們真覺得背後一直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一回頭卻又什麼都看不見。
一直以來他們都不會在對方麵前表露自己的恐懼,一方麵是怕對方看不清自己,一方麵卻也是怕嚇到了對方。獵虎的存在讓他們或多或少的感覺到一點心安。然而此時,雷禹竟然毫無征兆的發起瘋來,像是看到了或者聽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怎麼能不嚇得穆天琪尖聲大叫。
背後樹葉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響動,穆天琪的叫聲更大了,她慢慢地往後退著,緊緊地捂住眼睛,什麼也不乾看。然而,等她稍微平靜了,卻發現什麼都沒有發生,那隻是獵虎在聽到動靜之後迅速的奔到雷禹身邊而已。
獵虎輕柔地蹭著雷禹,似乎知道主人此時受到了什麼東西的驚嚇,因此以自己的身體竭力撫慰他,讓他從幻象中醒來。
雷禹感受到一股熱流,還有溫熱而熟悉的呼吸灑在他的臉上,他驀地睜開眼,看見目光深處含著擔憂的獵虎。“獵虎……”雷禹心裡一暖,剛才的幻象便統統不見了,遙遠的好像上輩子的事一樣。此時他眼前所見,隻有這個黑暗又陰沉的大山,隻有麵前無數的樹木,還有——
半躺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穆天琪!
雷禹的心裡一緊,人家畢竟是個女孩子,進山這麼多天沒說過一句怕字也是很難得了,此時被什麼嚇得楚楚可憐?自己是決計不會嘲笑她的,隻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在這裡並不好過。
他快步朝穆天琪走去,一把將她攬在懷裡,柔聲說道:“沒事了,一切都很好。”
穆天琪帶著哭腔道:“有鬼……這裡好可怕……我們出去吧……”
雷禹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用憂慮的目光環視周圍,然後沉聲道:“放心,我們會走出去的!就快了……”
在雷禹不斷的以語言安慰之下,穆天琪慢慢從驚恐中回複過來,她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顯然是因為剛才的事而不好意思。但是,剛剛雷禹的懷抱,的確很溫暖,很有安全感,這是她那一刻明明白白的感覺!隻是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讓她羞澀不已……
“沒事沒事,沒什麼,我隻是……突然有些怕而已……”穆天琪尷尬的掩飾著自己剛才的失態,想到自己不僅丟了臉,顯然把雷禹也嚇得不輕。
“沒事就好,你要相信,我們一定可以走出去的。”雷禹直視著她的眼睛,話語鏗鏘有力,似乎要把這種堅定的信念,透過眼神直接注射給穆天琪。
穆天琪心裡一暖,點點頭,低聲道:“我相信你,我要相信,我們是可以走出去的……”
然而就在這時,這次兩人都聽見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一聲又一聲悠長而恐怖的鐘聲!恐怖的鐘聲如厲鬼的嚎叫,在整個山林間盤旋回蕩,一時間整個森林裡便全是鐘聲,這如同來自地獄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