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蕭雲峰一直在跟自己說什麼小時候一起釣魚的往事。他從小就煩死了這種需要一籮筐耐心的東西,蕭雲峰竟然還敢一直跟他提這個。
“朕累了。”
蕭雲峰偷偷瞟著一個特定的方向,見到有人從背後向他伸出三根手指,就欣然告辭。
“皇兄可以去跟新嫂嫂一起好好歇息了,臣弟告辭。”
從熙皇那裡出來之後,他先緩緩地走了一段,確定皇帝的人已經不再跟著自己到了之後。就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衝向了宮門。
出了宮門,轉入一處隱蔽之所。
“得手了?”
“一切順利。”
蕭雲峰之所以做出一副著急入宮的樣子,不過是掩護自己的手下去偷取這九轉回魂丹。明著已經去要了,想必熙皇暗中的防備會鬆懈很多。
蕭雲峰在藥丸上取了一小部分,放入口中。
“蘇婧你說,這藥丸少了一些,會不會救不回來她的性命?”
蘇婧在一旁,已經驚詫不已,主子這是在給如意公主試藥。若是這藥有問題,第一個死的就是自己的主子。然而蘇婧之所以能在他身邊留這麼久,就是因為她了解蕭雲峰的脾氣,絕不會多加乾涉主子的事情。
“屬下不通醫理。”
“本王怕這多半顆藥丸救不回她的性命,更怕這全部的藥丸直接毀了她。”
蕭雲峰將九轉回魂丹放入袖中,飛馬疾馳,回了驛館,卻見到景王正站在門口等著自己,心中不由詫異。
“你在等本王?”
景王一甩袖子,並沒有好臉色給他。
“本王等的是藥,不是你。”
蕭雲峰不想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和他爭個高低,熙皇一旦發現九轉回魂丹被竊,定會派出追兵。他要趕在追兵到來前,喂她吃下丹藥,將她帶到安全的地方。
“帶我進去找她。”
景王看了他一眼,倒也沒再反駁,就一路領著蕭雲峰進了端如意的房間。
“小貓,快吃藥了。”
然而如意沒有意識,難以言下藥丸,蕭雲峰將她身子抱起來,口中含著藥丸喂給她,末了怕她卡在喉嚨還多喂她喝了水。
因為是喂藥,景王強忍了想把蕭雲峰打出去的衝動。現在藥吃完了景王是在覺得,這蕭雲峰在眼前礙眼得很。但是蕭雲峰接下來的動作卻讓景王看著怒氣衝天,他橫抱著端如意,一副馬上就要將她帶走的樣子。
“狂徒,放下姐姐。”
景王抽出佩劍,指著蕭雲峰,但是又怕傷到他懷中的端如意,因此不敢離近,完全起不到挾製蕭雲峰的作用。
可蕭雲峰卻皺起眉,“放下劍。我這九轉回魂丹是暗中得來,熙皇若是追查起來,我怕如意在這裡有危險。你若真為她好,就讓我把她帶走。”
景王恍然,他說熙皇怎麼會突然那麼大度不計較之前的事情,先把丹藥給了出來,原來是這蕭雲峰偷出來的。不過,能從熙皇手中把東西弄到手,這蕭雲峰倒是也有些能耐。
蕭雲峰見景王遲遲不收配劍,一時急了,“蠢貨!若因你阻攔害了她性命,我定殺你。”
從祖訓那件事也能看出,景王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人。聽他這樣,景王順勢收起兵器,不過口中卻依舊不饒人。
“你今日這樣對姐姐,來日若是負她,我也定然殺你。”
蕭雲峰突然間心情良好,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個小舅子已經接受自己了?
“若我負她,你儘可殺。”
蕭雲峰以輕功帶著她到了屋頂,一路飛簷走壁,到了接應的地點,將她抱上馬車。
“火速前往子虛山莊。”
有人放出假消息說會帶著江雪蓉在子虛林交換十萬兩黃金,可他去了,卻發現空無一人。
他想明白這幕後之人是想讓他把這筆賬寄到子虛山莊頭上。子虛山莊眾人,都是神秘莫測,招惹了他們,自然沒有好處。
然而,蕭雲峰是子虛山莊莊主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曉。
他既然要將她帶到最安全的地方,自然就會送到子虛山莊。
馬車裡墊了層層軟墊,但是蕭雲峰見端如意還是受了顛簸之苦,心疼不忍,將她的身子扶起,倚靠在自己身上,為她緩衝一些。
伸手為她整理額間淩亂的頭發,看著她緊閉著雙眼,睫毛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芒裡投下陰影,他忍不住,將這柔軟的軀體抱得更緊了些,然而卻比平時小心很多,生怕弄疼了她。
靜的出奇,隻聽見馬車的顛簸聲。
小貓,你一定會沒事。
子虛山莊
九轉回魂丹已經吃下,若是再不能好,怕是再難找到辦法救她。五天之內,那就更不可能。
蕭雲峰坐在床上,抱著她,想起當時聽見她說忘了與自己的相識,他有多麼的生氣,多麼委屈,因為他有五年時間,都是對著那段回憶過的,而她,竟然輕易地忘記了。
“小貓,我說了,會給你講我們的故事。”
蕭雲峰想起自己為什麼叫她小貓。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端如意的時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都在搶著看熙國送給旭皇的白虎,十一歲的端如意偷逃出府,和婢女在茶樓上說說笑笑,他正巧也是偷偷逃出了儀仗隊,混進了城裡。
“小姐你說,哪個男人娶妻若是娶到了母老虎,是不是也會有這麼多人圍著看?”
“碧珠,若是真心喜歡,自當百煉鋼化繞指柔,猛虎也是貓。”
蕭雲峰當時覺得這女孩很好笑,出言譏諷,
“若是嫁了人,就失了自己個性的女子,才是最沒趣。”
可他看見那一主一仆轉過身來,方才說那話的女孩,仿佛有些生氣話被偷聽。
“我說的不是嫁人,自古以來,女子能有多少嫁給自己真心喜歡的。”
她的眼眸裡,是淡淡的哀傷。蕭雲峰不知道,那年,正是她在端府的堂姐出嫁,因著在家中不受寵,就遠遠嫁了南府。堂姐寫回來的家書,哭訴著姐夫慘無人道的瘧待,一字一句,浸透著對這個人間的絕望。
他以為,這隻是他生命中的一個插曲。他的一生都要照顧江雪蓉,江家對他有大恩,江雪蓉是他們的遺孤。男人對女人最方便的照顧,就是娶回家中,嗬護一生。
江雪蓉這樣柔順美麗的女子,才是他一生的良伴。
然而他卻不可抑製地一直回想起見到她的畫麵。
茶館茶香微醺,她映著窗外人群,一動一靜,一歡欣一落寞。她的眼睛,似乎承載了這個世界的哀傷。
能說出哪樣一番話的女子,怎麼會是個多愁敏感的人,她是不是過得太苦了,苦的連他這個陌生人都看得出來。
“隻是這樣嗎?”
蕭雲峰聽見她的聲音,驚喜地低頭看她,
“小貓,你醒了。”
“從你開始給我講故事,我就醒了。”沉睡多時,端如意的臉蒼白如紙,蕭雲峰的手觸上她的頰,動作輕柔,唯恐她受到傷害。
“蕭雲峰,不是我忘記了,而是你就那麼喜歡上我,實在是牽強。”
蕭雲峰攬著她,享受著沒有人打擾的快意。他已經好久沒有單獨與她在一起了。
“五年的時間,我都忘不掉你,我覺得一點也不牽強。”
她似乎在思考什麼,突然就咳了起來,胸前的傷口重新掙開,一瞬間又是鮮血淋漓。
蕭雲峰在心裡抱怨著,這隻倔強的小貓,總能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就這樣的本事,她憑什麼那麼大膽留在旭皇宮,憑什麼幫著旭皇處理政務惹禍上身,憑什麼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去幫旭皇擋箭?蕭雲峰心裡雖然氣她,但出口卻是無限溫柔。
“你雖有九轉回魂丹吊命,但是心肺畢竟受傷,平日裡還是要努力控住呼吸。”
她有些氣上不來,隻能眨兩下眼睛表示聽懂了。蕭雲峰將她慢慢平放到床上,起身利落地去拿藥粉和繃帶來,掀開被子,卻手停在了她的衣襟前。
蕭雲峰小心翼翼,抬頭看著她的臉色,用目光詢問她,然而端如意卻搖了搖頭,儘管輕,卻堅定,蕭雲峰是心裡一陣落寞。
“那我叫碧珠來給你換。”
端如意心中驚詫,碧珠?那不是她在端府的婢女嗎?他竟然也找來了,看來他當初說要把自己永遠留在熙國並不是說笑的啊。然而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她隻想離開。
端如意心念一動,想起了什麼,伸手拉住蕭雲峰的手,讓他先不要走。蕭雲峰回頭,竟有了些喜色。
“蕭雲峰,能不能拜托你,幫我打聽一下,皇帝身邊的竹風,還在嗎?那日我見她受傷了,也不知傷得重不重。”
她為了打聽一個宮女的生死。蕭雲峰承認他心裡有些黯然,然而卻反握著她的手,
“好,你放心。”
不敢再耽擱下去,蕭雲峰動身去叫了碧珠,讓碧珠幫著端如意換了藥。蕭雲峰想著,那副柔弱的身軀,他都是愛寵地抱在懷裡,一點都不敢輕動,竟然被鋒利的箭洞穿了,不知該有多疼。
這個仇,他蕭雲峰必定十倍以報。
熙皇想殺旭皇他不管,但是手伸到了端如意身上,就彆怪他再不講兄弟情分了。
月如鉤,驛館後院。
皇帝獨自一人依著一棵樹。
他拒絕了熙皇的提議,不是真的因為想要尊重端如意的意願。而是,他竟突然想要她死。
若是她死了,是不是那個秘密就能隨著她永遠的深埋下去?
若是她死了,是不是就沒有人會在責怪自己當時的懦弱?
若是她死了,是不是他就可以不用死了?
他是不是這世界上最沒用的帝皇,他現在唯一的目的,竟已經變成了要活下去嗎?他隻是想活著,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逼他。
端如意,那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他曾以為她是喜歡自己的,隻可惜他要不起她。然而如今卻發現,她百般對自己的好,其實隻是因為他是皇帝,她想的,是旭國的百姓,不是他。
現在,他知道自己是一個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的皇帝,所以他連喜歡她的資格都沒有了,他們全家都欠了她,他看到她,就覺得背了一個沉重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