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薑凡結舌,急得滿臉通紅,看著薑夫人那哭得紅腫的雙眼,心中大痛,隻得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你聽,我連說話都是南海郡的口音,我是從南海郡遊曆到鄜縣……”薑凡自顧地解釋著。
那老仆印宿卻道:“夫人,莫不然…二爺是得了失魂症?”聽得此話,薑夫人猶未表示,薑凡的心卻是一動!暗想道:“失魂症?失憶?”
薑夫人了然地對印宿點了點頭,又轉向薑凡一臉關切地問:“凡兒,你說你是南海郡人。那你出身何處?父母姓甚名誰?……”
薑凡聽了一臉茫然,前世的父母姓名他當然知道,但南海郡隻不過是他隨口說的,怎麼說得出出生地?隻得低頭胡扯道:“我…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隻知道自己名叫薑凡……”
他話還沒說完,薑夫人卻大哭著一把將他抱在懷裡,失聲痛哭道:“我可憐的凡兒啊!你竟是得了失魂症……我就說我的凡兒怎麼會不認我呢……”
薑凡被薑夫人緊緊地抱在懷裡,眼睛也濕潤了,心裡感歎:“有媽的孩子真好……”想到,自己自幼父母儘喪,竟然沒能夠好好地感受到父愛母愛,也沒有機會在父母親跟前儘過為人子的孝道……不禁哽咽起來。
又想道:“自己離奇地來到這個世界,偏偏又有這麼巧的事,不但與那個家夥同名同姓,就連小屁屁的一顆肉痣都一樣!讓自己代替了一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的不孝的家夥來儘孝,這是老天在補償我嗎?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機會就在這裡安身立命?也好安慰一下這位可憐母親的心,若不然真不知道這裡幾口人還能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忙從薑夫人的懷中滑落,跪倒在地,哭道:“母親!孩兒不孝!”
薑夫人聽了薑凡那一聲“母親”抱著薑凡連聲說好。一旁的印宿也是老淚縱橫,他是薑府的老管家,祖上三代都侍奉薑家為主,儘管現在薑府式微,衰落成了這個樣子;但對於他和孫子印欒來說,他們與薑家是一體的,就像是生長在皮膚上的一根毛,如果薑家這塊皮不存在了,那他們這根毛也不將存在。如今薑家二爺回來了,那薑府也將重振門庭,不枉他與薑家人苦苦支撐了這三年。
印宿看著這母子二人的模樣,真不愧是從娘的身上掉下的肉,不但骨肉相連還是母子連心啊!道:“夫人,二爺萬裡迢迢從那交州南海郡一路遊曆,卻冥冥中注定要回到這左馮翊的鄜縣,還機緣巧合地救下了姑娘。這難道不是命中注定,天公作美嗎?二爺既能平安歸來那說明我薑府必定重振門庭,再見昔日威勢!如此大喜,我們不擺宴慶賀卻為何痛哭?”
薑夫人和薑凡聽了也綻開笑顏。抹了眼淚,薑凡道:“母親,我隻知自己名叫‘薑凡’。三年來從交州南海郡一直遊曆而來,鄉音亦改;對於此前二十年之事一無所知,請母親再為我細細講來,從今後便不再是無根的浮萍……”
薑夫人聽了哧地一笑,道:“傻孩子,那二十年的事哪裡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得完的?我看你一副風塵撲撲的模樣,想必是遠行苦累。如今你既回來了,一切便好!那些事兒再說不遲……”
薑凡聽了也覺得太心急了,人生雖然短暫,但是經曆過的事如果細說起來那是沒完沒了的事情。想了想,又道:“母親之前說,我父親和大哥都已去了?我薑家又緣何衰敗至斯?”
聽了此話,薑夫人的眼睛複又掉下淚來,道:“你父親五年前臘月時得了‘噎食症’(食道癌或腫瘤所致),食不知味,夜不安寢;每日隻清湯稀粥能入腹。不出一年便愈發支撐不住……隻得侯府那邊來了一位雲遊方士,老侯爺從那方士的口中得知,在荊州之西與益州巴郡一帶有一片神山,其名為‘神農架’。相傳是我薑氏遠祖炎帝神農氏為給百姓解除疾苦,在那裡搭架采藥,結繩為梯遍嘗百草,故得此名。
那方士還說‘在那迷林草灌之中藏有一口奇洞,每至開春之後,水由清變濁,繼而便會有數之不儘鮮魚順著渾水湧出!魚期僅有數日,出魚可達萬斤。此魚三寸長短,重不過三斤(約等現在900克),無鱗無甲,潔白如銀。腹皆生有一枚魚虱,其色白,大小如指節,四肢俱全,初出魚腹尚能爬動,是為治內腹疾神藥’。老侯爺得此消息,便遣人來府中告知了此事。”
薑凡聽了點了點頭,魚虱的名頭他在前世也聽說過。甚至還有一個傳說:在魚洞相近還有一名叫黑龍洞之處,洞中有條毒妖所化的孽龍,時常四出噬食百姓。神農氏為民除害將那毒龍斬殺,把龍骨肉碾碎化為魚子,於寒冬放於地下暗河育養,春荒時節,那魚子便化為了萬萬條魚,遊出洞來為百姓解荒。而魚虱,乃是毒龍心肝所化,神農氏讓其以毒攻毒,為百姓治病。以此看來,這魚虱很有可能對食道、腸胃疾病確有療效。
薑夫人又道:“那時你聽得此消息可治老父之病,說什麼也要親自前往那神農架,要待開春之時捕到那魚虱來治父親的病。任憑誰人勸你也不聽,一心前往,而這偏是為人子的孝舉,奈何隻得由你去了。那邊老侯爺得知你要親自去神農架取魚虱,說:‘薑凡孝子也!’便也派了長子薑威與你同去……”
說到這裡,薑夫人的眼淚又啪啪地掉了下來,又帶著憤恨道:“而那薑威偏是驕奢淫欲,好逸惡勞之人;平日裡仗著侯府的威勢,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如此豎子怎麼忍受萬裡跋涉,陪你去那險困重重的神農架取魚虱?況且誰人不知你與那薑威早有交惡,隻不過因兩家同宗同祖的情份上沒有對你發難;偏老侯爺想著那時機讓薑威出去曆練一番,故而遣了他與你同去神農架。但薑威卻必是不能忍受那遠行之苦的,如此一來他豈不是恨你更甚?……”
又道:“那時你們出發三月餘,那薑威便帶著兩家的人折返了。道是你為父治病之心太切,受不了眾人行走遲緩,便取了一匹快馬,單人隻騎獨自取道去了神農架,故此他隻得帶了兩家人馬回來。誰知……你這一走便是三年杳無音信,我還以為你被那薑威給害了!如今你流浪三年終得返,但無故流落南海害了失魂症,這必定也是拜那薑威所賜!”
薑夫人厲聲切切,涕淚齊下,薑凡隻得寬慰道:“母親,如今我已失憶,當年之事已不得而知。但照你所說,我們兩家乃是同宗同祖之親;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這事待日後凡兒自會料理。但請母親放心,冥冥中我既能從南海郡取道而返,想必天道昭昭,薑家從今後有我無憂!……”
然而話雖然是這樣說,但薑凡的心裡也擔憂了起來。那“薑凡”很有可能是被那薑威給算計了,但不一定是死了。萬一那“薑凡”又回來了,而自己又冒認了他的身份,這卻如何是好?彆到時候整出兩個“薑凡”出來,那可真有的亂了。
“看來得好好查清楚當初那‘薑凡’與薑威同行三月期間發生了什麼事,那‘薑凡’倒底是個什麼下落,是死是活。想必那薑威最是清楚不過……”心裡打定主意,薑凡要好好地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世”,理清楚這薑家與那邊侯府到底是個什麼關係,好歹這便是日後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啊!千萬馬虎不得。
“二爺得了老爺真傳,忠孝仁義大有先祖遺風!二爺這心性,縱是曆千劫萬難也不曾改變啊!……”印宿在一旁讚歎道。薑夫人對印宿這話也甚是滿意,不由憐愛地摸了摸薑凡那短發。而這些母子之間親呢的舉動薑凡卻一時難以習慣,被搞得滿麵通紅;但薑凡感受到了那深深的母愛,那是一種“舔犢之情”的母性情懷。這一刻,薑凡感覺他們就是真正的母子。
薑夫人又哭道:“隻是可憐你那大哥,竟也跟著你那父親走了。若不然,我薑家但凡有個能主事的男人也至於敗落至此……”接下來薑夫人把一些薑家之事慢慢地說給了薑凡聽。
原來,這薑家與那“鄜縣侯府”的主人乃是同宗同祖的宗親。二百多年前,薑家的老祖與那鄜縣侯府的老祖乃是堂兄弟。這兄弟二人皆是追隨當時太子殿下麾下的武將,後來因從龍,助太子成功登基即位有功。
得繼大統的新皇封賞功臣,鄜縣侯府老祖得封世襲十九等關內侯,食邑千戶,受田九十五頃(每頃100畝),宅地九十五宅(宅地的標準是以30步見方的土地為一“宅”)。薑家老祖得封世襲十八等大庶長,食邑八百戶,受田九十頃,宅地九十宅。兄弟兩人的食邑、田頃都在鄜縣一地,同氣連枝,一時間風光無限。
雖然都是世襲的軍功爵位,但是按律例每承襲一次就要降等一級;加上鄜縣又是地處司隸部左馮翊,京兆尹長安之側,皇帝將薑氏兄弟二人的食邑都封在左馮翊的鄜縣,未嘗沒有防範之意。
所以在兩位老祖之後近二百年來傳了八代,薑氏鄜縣侯一脈從十九等關內侯降到了十二等左更,食邑三百戶,受田七十八頃,宅地七十八宅。薑府這一脈從世十八等大庶長降到了十一等右庶長,食邑二百戶,受田七十六頃,宅地七十六宅。如今若再讓薑凡襲了爵那就是十等左庶長了,食邑減至百戶,受田不過七十四頃,宅地七十四宅。但即便如此,如今薑府的田畝卻都已賣儘,無可承襲了。
由於兩家老祖的遠見,借著兩家食邑都在鄜縣之利,相互扶持,互為倚靠;在鄜縣紮下根來,兩家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俱損;雖是以武興家,但卻讓子孫棄武從文,學習詩書禮儀,也慢慢從軍功之家地發展成了詩禮傳家的豪門望族。然而,世上沒有不滅的王朝,更沒有長存的世家。二百年下來,鄜縣侯府與薑府兩家聲勢都不可避免地慢慢式微衰落了。
但可幸的是鄜縣侯一脈又出了個將軍因從軍衛疆有功,皇帝降旨又複了他世襲十九等關內侯的爵位,並準許承襲三代而不降等。這位將軍便是剛死去不久的老侯爺的父親,在其父之後老侯爺襲了鄜縣侯爵,又傳到了孫子薑威這代仍然是鄜縣侯,但已是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