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當空,饒陽城高牆聳立,兩軍對持,兩陣中間立著一個笑嘻嘻的胖子燕十三,那滑稽模樣將戰陣間的殺伐之意衝減不少,而此刻的對箭之舉更是近乎兒戲,直是把這戰場當成了遊樂場。
黑甲軍中,一頸纏紅巾的高瘦男子嘴角邊帶著淺淺微笑,說道:“燕大哥這愛玩脾氣始終是改不了!”
“盜帥將這誘敵重任交與他自有道理,若是你我前去,倒不一定能做得如此不著痕跡!”答話的是一名粗豪漢子,頸上也與那高瘦男子一般係著紅巾。兩人神情氣勢與旁邊臂係紅巾的普通士兵迥然不同,正是盜拓軍中四大統領其中之二,季子夷與秦中明。
高高瘦瘦的季子夷舉掌及額,遠遠眺望,說道:“烽火尚未點起,看來這徐守備並不打算要求增援。盜帥果然料事如神!”
外型粗豪的秦中明目中露出崇敬神色,說道:“盜帥謀略,焉到這小小守備揣度!”
旁邊一名背負長劍的漢子靠上前來,拱手道:“季兄,秦兄,在下適才看到秋雁小姐也在城樓之上,開戰在即,爭鬥之時兵刃無眼,如有誤傷,在下也無顏再見陶偉公子了!還請兩位多多照拂。”這人正是把秋雁帶出郢都的遊俠兒,與陶偉一路千辛萬苦方才才甩掉追兵,到得此處,又因緣巧合來到了盜拓軍中,眼見隻要將秋雁救出,此事便完滿結束了,深恐事情有變,故此厚著麵皮,說出了心中顧慮。
季子夷笑道:“閣下隻管放心,陶公子於我等有借糧之恩,秋雁姑娘既是他愛侶,我等自會保她平安!”
秦中明一臉桀驁神色,接道:“今日一戰,我們兄弟若是傷亡過百,又或是秋雁姑娘略有損傷,都算不得勝利!”
那遊俠兒放下心來,退到一旁,旁邊軍士看著季、秦兩人,眼光裡滿是崇敬信任,這隊軍士本是盜帥身旁親衛,此次出征前,曾在大帳中親耳聽盜帥對說季、秦二將說過:“不管那饒陽守備如何應對,有季兄、秦兄兩位在,必能保我軍將士平安!”此言乃是極高的讚譽,輕易不能出自盜帥之口,,季、秦二將本身又戰功赫赫,怎能不叫眾親兵佩服有加!
城樓上,徐守備還在凝神瞄準,長弓滿張,箭鋒毫光隱現,牢牢鎖定了城下燕十三的胸口,手指一鬆,長箭如電飛出,疾如流星,直奔燕十三而去。此刻兩人距離比上次近了十丈有餘,徐守備又占了地勢之利,長箭前進不再取圓弧之勢,改為筆直飛行,呼嘯作響,平添威勢。
燕十三臉上嬉笑如舊,看得箭近,手中黑弓翻轉,看準箭鋒,弓背一磕,長箭受力,方向頓變,擦著他肩頭飛過,嗖地插在身旁泥地中。
身後黑甲軍見了,齊聲歡呼,燕十三也是滿臉得意,高聲叫道:“怎麼樣?馬臉的,爺爺說你射不中,你便是射不中。”
徐守備本想一箭建功,卻料不到這看似可笑的胖子居然有此一手,臉都氣綠了,喝道:“胖子,休得胡說,明明便是你在使詐!”
“我怎的使詐了?你隻說不準躲避,又未說不準用弓擋!”燕十三理直氣壯。
徐守備為之氣結,偏偏又無法辯駁,氣呼呼說道:“好,這次便算了,下次若再用弓擋,就是輸了!”想了一想又接道:“不用弓擋,用手撥也是以輸論!”
燕十三大聲叫道:“好,且等爺爺射完這一箭再說。”彎弓搭箭,一箭射出。
“孫子,看箭!”
喝聲中,長箭筆直飛向城頭,力道十足,但準頭卻比上次還差,連城牆也未曾碰著,居然直接從空中劃過,落到城牆後長街上去了。
城上守軍齊聲起哄,連黑甲軍中也是噓聲四起:
“燕老大,你擋箭的功夫還好,這射箭功夫卻也太差!”
“不是不是,燕老大這一箭瞄的不是馬臉,卻是天上的鳥兒,你們是看不出來。哈哈!”
……
燕十三撓撓腦袋,叫道:“馬臉的,爺爺不小心射你不中,該輪到你射一箭!”
徐守備臉色鐵青,也不答話,彎弓便射,燕十三這果然沒用弓格,也沒用手撥,卻一腳把那望心口而來的長箭踢得斜飛上天去了。
黑甲軍中彩聲如雷響起,連那城上守軍心裡對這胖子的出色功夫也是暗暗佩服。這一場對箭妙趣紛呈,就連另外三門的守城將領也有不少忍不住偷偷跑過來觀看。
徐守備兩箭無功,又被這胖子“馬臉“、“馬臉”的叫了半天,肺都要氣炸了,跳著腳催促身後親兵去把他的長弓拿來。他的專用長弓製作精良,射出的箭遠比尋常弓箭迅捷有力,他倒不信這胖子還能用腳擋開。
那親兵去取弓時,燕十三又射了一箭,卻還是一般的差之甚遠,惹得笑聲一片。
季子夷抬頭望日,又看了看手中精致日規,約定時辰已到,取過身邊軍士手中鮮紅大旗,呼呼舞動,看他甚是瘦削,那數十斤的大旗在他手中卻似毫無重量一般,舞得靈動飄忽。
旗幟舞得一陣,突然一頓,眾黑甲軍士齊聲高叫:“玄甲、玄甲,必勝、必勝!”重複三次,聲震四野,看樣子似是在替燕十三打氣。
燕十三回頭舉手示意,揮動了好一陣子,才笑嘻嘻的回過頭去。
泗水旁,驛道上,一匹黑馬正在小跑而過,馬蹄過處,塵土隻微微一揚,跑得平穩非常,馬上虯髯漢子看著沙漏,眼中射出銳利光芒,自言自語道:“燕大哥急智過人,必能順利完成任務。鐘老大,該看你的了!”
饒陽城中,小巷之內,一名躺在牛車車轅上的男子聽到城外黑甲軍叫聲,慢吞吞爬起身來,拉過車旁健牛,上好轅套,鞭子一揮,啪的一聲脆響,大牛緩緩邁開步伐,出巷而去,車上滿載柴火,那大帽遮臉的男子尤自從車底拿出一罐燈油來,不停往車上潑灑。
城樓之上,徐守備接過親兵遞來長弓,強忍心中怒火,將弓弦拉了個足足十分滿,嗖然聲響,長箭滿帶怒意劃空而過,仍舊精準。
眾人屏息凝神,要看燕十三又將以何種手法接這一箭。不防他胖胖身軀一縮,竟如一隻大圓球一般靈巧滾出一旁,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違反規矩,移動閃避,滾動一停,身軀一展,單膝著地,手中黑弓早已平平滿張,眾人還未看清,長箭早已劃過長空,刷地徐守備腦袋釘了個正著。
城上守軍齊齊嚇了一跳,這胖子明明箭術稀鬆,怎麼突然之間變得如此精準。呆得一下,箭兵隊長首先反應過來,拉開長弓,望著燕十三就射。其他士兵先後醒悟,一時城樓上箭如雨下,落向前方空地。
那燕十三箭才射出,已經一溜煙向後跑出,此刻早到了長箭射程之外,長箭還未近身,就已勢竭落地,在他身後密密麻麻插了一地,他騎來的白色肥馬也是機靈,一顛一顛跑到他身旁方才立定,很響亮地打了個響鼻。
李思遠滿頭大汗,跑到倒在地上的徐守備身邊察看,扶起一看,心中才算一鬆,那長箭不偏不倚,正正插在徐守備頭頂高冠之上,他隻是受驚不小,倒並未受傷。
徐守備神魂甫定,戰抖著站起,城下燕十三喊聲又起:“馬臉孫子,爺爺可射中你了吧!哈哈。“
徐守備看了旁邊花容失色的秋雁一眼,氣得七孔生煙,憤然道:“這胖子卑鄙無恥,太過可惡,不將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狠!”
狠狠轉頭命令身後偏將:“備甲,備馬,隨本官出城殺賊!”
燕十三本來還在中間空地箭射不到處耀武揚威,突然見前方城門大開,軍隊如水湧出,知道計策已經成功,一聲呼哨,靈巧躍上那胖胖白馬,風馳電掣往黑甲軍陣中跑去,口裡尤在大呼小叫:
“不得了,馬臉孫子要拚命了!”
千裡之外,馬背上的虯髯漢子手中韁繩一抖,黑馬一聲長嘶,放蹄疾奔,大漢躊躇滿誌,目中異彩漣漣,心中暗暗喊道:“該是時候了!馬臉的,快滾出城來!戰陣玄妙,兄弟們練習不易,季兄、秦兄,隻管儘情施展吧!”
饒陽城外,黃土空地之上,黑甲軍兵士見對方兵出,一陣騷亂,先前的數十騎士又開始來回奔馳,呼喝眾人保持陣型。燕十三馬入,季子夷把他接了個正著,讚道:“燕大哥好箭法!”
徐守備怒火攻心,不顧李思遠勸阻,執意帶兵出戰,此刻又見黑甲軍隊列混亂,心裡登時起了輕視之意,賊兵雖眾,終是不懂戰陣對決之法,豈是我大楚正規軍隊可比!高聲發令:“擂鼓,列陣!”
戰鼓隆隆響起,楚軍兵士終究訓練有素,穿插移動,不消片刻,已經整齊列好方陣,徐守備一揮手,隊列前方數十輛玄黃戰車轔轔而動,車後兵士發一聲喊,齊齊緩步前進。隨著拉車戰馬越奔越快,眾兵士的腳步也是越來越快,奔出百十丈後,終於達到全速,數千人一起跑動,腳步聲配合著戰鼓聲響,直是驚天動地,隊列過處,帶起黃塵漫天,滾滾而來,氣勢逼人。
黑甲軍的數千士兵組成的兩個略顯歪斜的平行方陣也隨著招展大紅旗幟緩步迎上前去,但前列士兵畏畏縮縮,腳步淩亂,氣勢大不如對手,見到楚軍馬車接近,後陣一陣箭雨灑出,把楚軍衝勢阻了一阻,楚國軍列中的箭手還未來得及射出手中長箭,黑甲軍方陣突然渙散,呼啦一聲分開兩邊,跑了開去,竟是不敢硬接楚國軍隊的衝鋒。
黑甲軍分成兩隊,隊列拖拖拉拉形如長蛇,沿著楚軍方陣兩側蜿蜒繞出,楚軍隊列內弓箭手 不及調整方向,羽箭分批零星射出,漫無目標,十有其九倒落了空,餘下勉強落到黑甲軍頭上的又被盾牌擋住,無一建功。
徐守備雖然是靠著祖上餘蔭當上的官,可也頗經過幾次戰陣,從未見過這樣還未接戰就已潰逃的軍隊,狐疑之下,讓鼓手發令止住軍隊,大旗招展,隊形幾下穿插,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戰車禦手操縱著戰馬拐彎,轉回隊伍前列。
黑甲軍士擺成的兩條長蛇陣還在歪歪曲曲向外挪動,其中一隊隊尾處傳來嗚哇鬼叫,白影閃動,正是那騎著白馬的燕十三,徐守備一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令旗一揮,帶著軍隊銜尾追去。
追得一陣,燕十三所在的那支黑甲軍隊卻又漸漸聚攏起來,狀如圓餅,看得楚軍來近,又是一陣箭雨灑出,也不管射中沒射中,呼啦一聲,居然再度分成兩隊,巨蛇一般沿著楚軍軍陣兩側箭程外圍而過,轉眼繞到後側,又彙在了一起。
徐守備留了五百餘軍隊守城,帶出城外作戰的軍隊不過兩千五百人,而粗略估計,城外賊兵怕有超過四千人,人數上明顯占了優勢,卻想不到賊兵不但不敢決戰,居然還用這粗淺的長蛇陣跟他玩起了捉迷藏,把他氣得半死,令旗急揮,變換陣型,又向著近處的一對黑甲軍撲去。
那隊黑甲軍在旗幟指引之下,如法施為,一分一合,又讓徐守備撲了個空。如此幾個來回下來,那南門之外的寬闊的黃泥空地已被搞得沙塵滾滾,黃土蔽日,徐守備自己也是弄得灰頭土臉,氣得差點瘋掉,身旁偏將提出建議,兵分兩路,首尾合圍,當可湊效。
徐守備覺得有道理,點頭同意,卻想不到兵分兩路後,黑甲軍戰法頓改,任你去合圍那一路,另一路便追著其中一批楚軍放箭。楚國軍隊跑得幾趟,早已經人困馬乏,比不上黑甲軍兵分兩路,一路在逃逸時,另一路卻可以趁機休息,此刻將這氣力優勢發揮出來,人馬都是精神抖擻,速度遠勝,加上楚國軍隊其時尚未改革,馬上軍隊甚少,戰陣前隊還是以戰車為主,雖然衝鋒時威力強大,轉彎追逐時卻甚為不便,遠遠比不上黑甲軍馬隊靈活,追得幾次,合圍不成,反被對方射倒了百多人。
南門外正鬨得歡,北門處卻是一片安靜,先前徐守備與燕十三對箭時,跑了好幾個校官去看,後來出城作戰時,又抽調了一批兵士去,此刻守在城牆上的不過數十士兵,都在張頭探腦,望著城南戰事。
身後長街上骨碌骨碌車輪轉動聲響起,十多名守門士兵轉頭看去,隻見一頭健牛拖著一輛木車,望城門緩緩而來,駕轅上坐著一名男子,帶著老大一個鬥笠,也看不清模樣。
一名士兵高聲喝道:“那漢子,快停下,城門禁區,不得進入。”
車上男子單指一挑鬥笠,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來,原本應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人,卻因眼角之處一塊小疤,平添殺氣,整個人也變得冷酷可怕起來。
那冷酷男子也不言語,身子一提,平平向後翻滾而出,身在半空,手中火花一閃,抹在木車柴火上,那淋了燈油的柴火呼地竄起火苗,火苗晃得幾晃,瞬間蔓延開來,整輛木車化為一團烈火,健牛見火受驚,猛地放開四蹄,向前奔出,正正向著城門奔去。
守在城門處的十多名士兵見狀,連忙驚叫躲避,亂作一團。健牛奔入城牆下的拱型門洞,見大門緊閉前無去路,奮力蹬蹄後退,卻哪裡止得住勢子,木車打橫滑出,轟然一聲撞在牆上,車子支離破碎,滿車柴火紛飛而出,門洞內登時紅屑飛舞。
冷酷男子身形快絕,木車才碎,他也已經入到門洞之內,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粗大的漆黑鐵劍,身影如風掠過,劍影縱橫,閃得兩閃,兩名士兵隻覺脖子一涼,鮮血已經狂噴而出,熱血四濺,旁邊兵士被濺了一頭一臉,驚恐萬分,尖叫聲中,紛紛連滾帶爬向外奔出。
千裡之外的虯髯漢子仿如親見,並指如劍,揮舞作勢,喝道:“墨劍一出,無堅不摧!殺!殺!殺!”雙腳一夾,胯下黑馬如飛前竄。
北門城樓上士兵聽到響動,探頭來看,其中一隊就想順著石梯下來增援,街道兩旁幾間鋪子木門同時大張,十餘身披皮甲的漢子迅捷奔出,手中短弓連珠箭發,把楚軍士兵射了個措手不及,登時倒下幾個,餘下的連忙縮回到城牆外圍。
那群漢子中分出兩個,手持長棍,把那燃燒著的木車推到一旁,餘下漢子收起短弓,跑到城門前合力一托,喀的一聲,早把城門粗大頂門柱卸下一條,轟一聲拋出一旁,又登上石梯,把剩下一條卸落,這才重新拿出短弓戒備在門洞外側,見有楚軍士兵露頭,刷的便是一箭,十多名漢子都是箭術不俗,箭不虛發,不多時已經把企圖反擊的楚軍士兵射倒了十多個,一時之間,再沒有士兵敢現身而出。
城門推開,那趕車的冷酷男子腳點城牆,騰身而起,刷的一劍,係著吊橋粗若兒臂的繩索應聲而斷,吊橋轟然落下。
男子落在地上,把長劍往背手一插,雙手一揚,打出兩支響箭,發出刺耳的呼哨聲,響徹長空。兩名持棍漢子也丟下手中長棍,各自從背上取下老大一隻號角來,嗚嗚吹動,聲聞數裡。
那南門戰場上,形勢也起了變化,兩隊黑甲軍不知何時又已經遠遠分開,各自與一隊楚軍糾纏,領隊的季子夷與秦中明聽到響箭,又聞號角聲響,手中大旗連揮,各自帶著一隊士兵繞城而退,徐守備早已經殺紅了眼,隻管指揮著軍隊狂追而去。另一邊帶隊的偏將怕他有失,隻得帶兵跟上。
虯髯大漢馬過平原,右拳虛握,低喝道:“玄蛇化龍,變!”千軍萬馬,仿佛就在眼前滾滾而過,眼中精光畢露,凜凜生輝。
兩隊黑甲軍巨龍一般繞著饒陽城轉得半圈,早奔近北門,一陣亂射,把城牆上留守的數十可憐楚軍射得不敢抬頭,兩條巨龍彙做一起,潮水般由北門湧入,隊尾分出數十騎士,手持長弓,望著追趕在後跑得氣喘籲籲隊型淩亂的楚軍便射,燕十三藝高人膽大,縱馬返回,欺到近處,黑弓兩開兩合,連珠箭發,把拖著一輛戰車的兩匹戰馬雙雙射倒,戰車去勢不絕,傾側翻飛,把車上將士拋出老遠,楚軍前陣登時陷入混亂。
楚軍衝勢一滯,待要重整陣勢反擊,燕十三早已策馬奔回,領著殿後數十騎士入了北門,徐守備心急如焚,揮動令旗,想指揮軍隊隨後入城,城牆上卻早已站滿黑甲兵士,箭雨淋下,卻哪裡到楚軍近得!
城門轟然合起,季子夷、秦中明與那破城門的冷酷男子各領一個千人隊,呐喊聲中,風卷殘雲一般分彆衝向餘下的東西南三門。
楚軍留在城內的不過五百士兵,又在城牆各處站得稀稀落落,哪裡組織得起力量反抗!黑甲軍來得又快,竟是連開門逃跑的時間都沒有,聽得黑甲軍高呼:“繳械不殺!”一時鬥誌全失,紛紛棄械投降。不消片刻,三門已經儘落黑甲軍掌握。城牆上紅旗招展,歡聲如雷。
南門城樓上,秋雁見那相識的遊俠兒奔近,放下心來,不禁喜極而泣。李思遠跌坐在地,麵如死灰,喃喃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枉讀兵書!枉讀兵書!”
徐守備一股怒氣在胸中淤積半天,此刻見匪夷所思的幾個轉折,竟然被一夥看似不入流的盜賊不費吹灰之力奪了城池,才明白敵人以前百般示弱,隻是為了故意引他上當,而自己枉稱將門之後,居然敗得如此狼狽,血氣鬱結難解,洶湧翻騰,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暈倒在車中。
身旁親兵連忙將他扶住,突然聞得身後戰鼓如雷響起,數百丈外的樹林裡突然又湧出數千黑甲兵士,鼓噪聲中,殺氣騰騰而來。
偏將嚇了一跳,前有堅城,後有敵兵,兩下夾攻,身後這兩千餘兵士再多一倍,怕也抵擋不住,再不退兵,勢必是全軍覆沒之局。當下再不遲疑,帶著士兵,一路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泗水支流處,一匹黑色快馬迅捷如風掠過清澈水麵厚實木橋,馬上虯髯大漢韁繩一勒,黑馬四蹄一蹬,人立而起,鐵蹄蹬踏下,黑泥四濺。大漢掌拍馬鞍,飄飄而起,落到水邊,左手抄起清水一捧,灑了幾滴到右手黑色木盒中。那木盒黑漆漆的毫不起眼,水珠一入,登時沿著盒底擴散開來,不消瞬間,居然拉伸成一層薄薄水膜,仿如鏡麵。原本平滑的盒身浮出條條古拙花紋,糾結交錯,片刻間花紋全現,盒中水做鏡麵光芒一閃,居然悠悠地現出一副景象來,正是插滿紅旗的饒陽城牆。
鏡像搖晃一陣,支離破碎,重化為點點水滴,大漢哈哈長笑:“成了,成了!”
夕陽西落,饒陽城裡,在九千餘黑甲軍看押下,投降的五百楚軍垂頭喪氣地趕著滿載糧食軍械的大車出城而去,直到數十裡外,臨近南疆山區地方才停下來。季子夷躍上一塊大石,朗聲道:“眾楚國將士聽令,我等攻取饒陽,隻為官府糧食財物,並無意多造殺戮,你等隻需脫下盔甲,便可自行離去,回歸軍營或是自行返鄉,悉聽尊便!”
眾楚軍士兵聽了,無不歡欣鼓舞,齊聲道謝,紛紛脫下盔甲,四散而去,離開之前,還有黑甲軍士站在路口,分發銅錢,口內低聲囑咐:“兄弟,回家去吧!”。
李思遠卻徑直走到季子夷麵前,拱手道:“在下李思遠,乃是饒陽府衙幕僚,敢問將軍如何稱呼?”
季子夷倒有些奇怪,卻還是客氣應道:“李先生無須客氣,在下盜帥帳前季子夷!”
“盜帥?你們大帥也自稱為盜?”
季子夷哈哈一笑:“我們盜帥常自稱為盜拓,他說過,既已為盜,便需承認,我們卻不能去作那一邊魚肉百姓一邊又自詡仁義的偽君子!”
李思遠默然思索一陣,才又說道:“季將軍軍隊今日所用戰術,在下平生聞所未聞,不知能否一見盜帥,略表敬佩之意!”
“這李先生怕要失望了!盜帥如今並不在軍中!”
“哦,莫非這場戰鬥乃是季將軍指揮?佩服佩服!”
季子夷搖頭笑道:“不是,盜帥雖然不在軍中,但此次戰鬥,卻是他定下的計策,我等隻是依計行事罷了!”
“哦!”李思遠心中敬慕之意更濃,“身不在戰陣,卻能決勝千裡之外,真真了不起!”
“李先生過獎了!我代盜帥謝過!”
“季將軍過謙了!在下還有三事不明,想向將軍請教!”
“請教不敢,先生請說!”
“第一,今日若是我軍堅守不出,閣下軍陣雖妙,也是無所施展,敢問又將以何計攻城?”
“嗬嗬,盜帥斷言,那徐姓守備自視神高,為人淺薄,又好名聲,必然受不得激,故定下此策,就是看準他必定上當。若是他不上當,那便是身邊有謹慎謀士代為謀劃,我軍不退,他肯定會點燃烽火求援,援軍一到,他見形勢有利,也必定傾巢殺出,城內空虛,我北門外伏軍照樣可以一鼓而下饒陽。”
李思遠感歎良久,才又問道:“第二,貴軍既已儘取我府藏財物,為何又將糧食布帛丟滿長街呢?”
季子夷看了李思遠好一陣,才答道:“看先生是忠厚之人,倒也不妨相告,將糧食布帛丟在長街上,乃是為了接濟百姓!”
“哦,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分發與眾人呢?”
“我軍不能長留饒陽,楚國軍隊終將再次接管,如若百姓受我等財物,必要落人口實,官府追查起來,難免要受刑罰。如今撿取我等拋棄之物,卻無此憂!”
“那將這些投降軍士押出如此之遠,又分發錢幣,勸其回家又是何意?”
“此舉乃是我軍慣例,是盜帥定下的一舉兩得之策!”
李思遠想不明白,追問道:“一舉兩得?此言何解?”
“一來,列國法例,對降兵處置極嚴,不將他們帶走,怕是難逃刑罰。此舉可以讓人以為他們已經儘被收押或屠戮,保得他們平安。二來,將他們遠遠帶走,再分發錢幣讓其回鄉,乃是為了防止他們無法可想之下,四處侵擾百姓,強搶財物,甚至成群結隊,占山為匪,禍害鄉裡。”季子夷苦笑道,“他們本也隻是尋常百姓,又有幾人願意枉死戰陣?雖然回到家鄉,仍免不了還有可能要被強征從軍,但天下處處如此,我們也是無法可想!”
李思遠仰天長歎道:“李某從來不曾想到,謀略一道,竟可以精深至此。盜帥真天人也,更難得居然有如此菩薩心腸,實是萬民之幸!”拱手道彆,緩步而去。
夕霞映照,昏紅旖旎,落在那劍術超群的冷酷男子臉上,讓他顯得柔和不少。燕十三拍馬趕上,對他笑道:“鐘老弟,今日我們大獲全勝,你也彆老苦著臉啊,該笑一個了!”
冷酷男子轉頭看了他一眼,嘴角淺笑一現即沒,卻不答話,燕十三哈哈大笑:“想不到墨劍鐘無言,原來也會笑!” 豪爽笑聲中,隨著長長隊伍,向著山區而行。
楚國邊境驛道上,數騎擁護下,一輛馬車緩緩而行,車內秋雁眉目溫柔,伏在一英俊青年懷中,幽幽歎道:“陶郎,若不是你找到那盜帥的兄弟相助,我們還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呢!”
青年微笑應道:“是啊,雖然他們說是順道而為,但我陶偉總須感激他們一輩子!”
月色清亮,虯髯大漢縱馬奔近原魯國境內的一個小村莊,駐馬高崗,看著這舊日熟悉風景,大漢虎目含淚,輕輕呢喃道:“大哥,小拓回來了!”
黑馬載著大漢輕巧掠過田間小徑,悄悄鑽入山下一戶人家中,那人家屋前,好大一棵柳樹,冷月下枝條曼舒,說不出的雍容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