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訓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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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上捧了一個亮燦燦的禮品盒。她的行為讓所有人感到意外,大家都停下來看她們宋小姐的臉變得溫柔而美麗。

27號王春蘭的臉紅了,她趴在那裡忘了起身,眼睛像是受了傷一樣的亮晶晶。她仿佛第一次受到這樣的關愛而不可置信,甚至因為這個禮物直接送到她心裡麵有一絲惱怒。她應該是從鄉下至少是個鄉鎮上來的,臉上的山丹丹還沒有褪去,她穿了件紅黃交映的方格西裝,價值700元的商標還沒舍得撕掉。她眼下大概過的不錯,但她絕對是個缺少愛的孩子,她也許做夢都沒有想到才認識三天的老師會從報名簿上注意到自己的生日,那也許不是她的真正生日,可今後會成為她的真正生日。她沉默的接過禮物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很久才小聲地說了兩個字:

“謝謝。”

“不打開看看麼?”宋小姐像幼兒園的老師“大家猜猜,是什麼?”

“一管口紅?”

“是香水?”

“一個首飾盒?”

有人猜對了。打開那金燦燦的包裝紙,有很好看的金絲絨麵包裝盒,打開盒子,是一套精致的首飾,散發出幽藍又典雅的光環。

大夥人都被這精致的禮物打動了。一種溫情仿佛將她們催眠了。她們在睡眠中童話了,淨化了,一張張臉變得天真美好。

猛的不知是誰叫了起來:

“今天我也過生日?”

更多人叫:

“我也過,我也要?”

“好好好?”宋小姐和顏悅色:“每個人都有,隻要你們乖乖的聽話。今天呢,我請你們吃冰淇淋。誰去買?23號,你最乖的。”

23號是一個身體肥胖,五官粗大,皮膚粗糙的女孩,時常茫然的張著嘴,眼睛裡流露出不諳塵世的天真的光芒。培訓三天她一直穿著一件衣服,隱約透著汗味。

能在培訓時間吃到冰淇淋是件快樂的事。事情並不在於冰淇淋本身,而在於宋小姐本身。她粗中有細的熱情打動了每一個人,開始有人向她問好,和她開玩笑。不知不覺中,心與心的交流衝垮了道道閘門,培訓的時間不再難以打發,幾分鐘之前每個人還是垂頭喪氣,忐忑不安,冷淡冷漠地煎熬著,幾分鐘之後,教室裡第一次出現了笑聲和笑臉。

22號在給19號按摩,看到她手上細細密密的傷痕,因此問:

“怎麼弄的?”

“是同男朋友戀愛時期割的。”19號回答。

“自己割的?傻X”22號動著她那沒有血色的嘴。她和19號都是穿著流行的亮閃閃的緊身衣,相當富有職業特征,“為誰都不值!隻有為錢值!哪有你這樣的傻人,自己割自己!”

“都是以前的事了。”

19號翻身來注解。她身體短小,低領露出一對豐滿的驚人的乳房。除此之外,她還有個寬額頭,兩片厚的有些無恥的嘴唇。她張嘴罵道:

“你純情時候沒為一個男人要死要活過?我服了你?”

二人當著宋小姐的麵說話,是沒把她當外。宋小姐笑了一下出去了。22號消除了對19號的嘲笑,但她立即又發表言論說:

“沒有一個男人是好東西!有錢就會出來扣女!現在這麼大了,玩一玩可以,要是再為誰動感情、再愛上誰,才是傻呢,可笑戀愛是小孩子的事情!喂——該讓我躺一下吧,你昨晚乾啥?這麼困!”

19號扭了扭身軀,伸了個懶腰:

“讓我睡會兒,昨晚忙了一夜。”

至此,蘇蒙在內的一半女孩們並沒有深一步領悟。她們聽到以下的對話:

“喂,你一次收多少?”

“不一定啦!——他有錢,丟下兩三百,沒有也行!我不在乎?”

“兩三百你也做!”

“他是我男朋友的朋友,很熟得。”

“你男朋友的朋友你也動?”27號的語氣有驚奇、有感慨,也有輕蔑。

“男朋友?早分手了!想來就來,你想他了,CALL死了也不複機。

一班女孩子被19號的話吸引住。58號,那個陝北小姑娘,笑模笑樣,像懂,也像不懂,不時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流露出她們那個地方農民的狹隘;高高的,帶了一臉和平微笑的13號,很不以為然地把頭低下,玩弄自己的頭發;一個黑眼睛,滿目清純的十八歲少女,在牆角看言情小說,不時朝著這邊看一眼;56號一雙含笑的眼睛,總露出牙齒笑,第一眼使人感覺親切,第二眼覺得傻嗬嗬,第三眼就有點死皮賴臉。她留著齊耳短發,黃黃軟軟,露著寬闊的額;時常不知所以的笑著;67號趴在床上,一雙與美貌不相稱的純潔的眼睛。她的身體肥厚,穿著內地流行於中老年婦女穿的黑色紡綢衣褲,頭發參差不齊,一抖動便有一批頭皮屑產生,粘在黑衣服上。她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從不肯輕易講半句話,但她也不會輕易表示震驚與無知、其他的女孩子呢,都是從廣場房裡走出來的普通人,帶著好奇又羞澀的表情。

“是這樣的,我與阿明有這種感覺。”淩波說。

成長的一課,就從這裡開始了。

這些樸實的女孩子,淳樸的女孩子,不知會變得多麼狠毒犀利呢。來這裡之間淩波曾與蘇蒙相約,一定要互相監督,不要再風塵中墮落。

“喂,說說你們以前的地方,怎麼對待客人的?”19號說,22號曾經做過桑拿。

“他媽的,你們又不是沒做過,要我說!”

“是沒有做過嘛!”

“那更不能說!”

“22號,你說說嘛,給我們傳授一點經驗嘛!”32號和56號一起說。

22號踱著步子走到窗邊,靠著窗台站住。她說話的時候從不笑,她們隻看到她無色的臉和無色的唇。

“按摩,我不會,他們也不是來按摩的。——真要按摩去找盲人按摩了,又便宜,又舒服。我們都聊聊天,要點吃的,磨上一個多鐘頭,他就想動你了,現在男人喜歡‘土豆’,逗得他差不多了,他就想了,你就可以跟他講價。講好了就‘特彆服務”。

“特彆服務?”

22號瞟蘇蒙一眼:

“特彆服務,——你竟然不懂嗎?”

蘇蒙迷迷茫茫的睜大了眼睛,淩波則笑了起來,挺害羞挺動情的笑,像少女知道有人暗戀她,像第一次知道男女間秘事那樣。

“77號,你還不懂嗎?”

77號還在沉思中。她無法描述初聽到那種事的感受,也無法來想象這不可理喻的行徑。

“我就不信?總有人真正是為按摩來的!!”23號極其天真認真的吐出一串話。這正是一部分人想的。而22號隻是斜著眼睛吐出一連串極有邏輯的話:

“傻瓜!那些所謂的‘好人’隻是想特彆服務又不好意思說的,第一次來,希望你主動些,你不主動,他不吭聲,下回不來找你,你就永遠沒有常客!。

“那麼,我就少掙一點啦!總之,我不特彆服務的。”23號認真的說。

13號出去了,不聽他們的談論;18歲少女把頭埋在書裡。22號依舊在問77號:

“啥都不知道,你們怎麼敢來這種地方?”

蘇蒙沒有回答。

“不過不怕,反正都不是處女了,處女第一次見到要嚇壞的!”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18歲少女的身上。十八歲,勉強算得上“少女”。打工者隊伍中,這個年紀不是最小的,而在做技師的人中,十八歲的女孩子,竟敢來從事這行,一時還難被人接受,她雖然身體發育成熟卻思想稚嫩,臉盤雖然大但看起來還是個孩子。在大家同情的歎息下,卻聽到一個抗議的聲音傳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處女?”

正是蘇蒙的聲音。

“你還是處女?”不隻是22號感到驚奇了。

“為什麼不能是處女?”

有的地方,以女孩不是處女為恥;有的地方,認為女孩兒還是處女為怪。

“不像。”

“怎麼不像?”

“看你說話的神態和憔悴的樣子,像打過幾回孩子似的。”

又是一驚。頭一次聽到這樣的新鮮話,以為好笑卻笑不出來。憔悴的像個婦人?這隻是在她們眼中,在這個地方。

這時候,18歲的少女拾起一雙浮腫的眼睛夾著濃重的家鄉口音說:

“我姐姐說,桑拿是這些行業中,唯一能保持清白的。“

“也是吧。”22號不再忍心反駁她的話。

“但是,”發出一連串疑問:“有那麼簡單嗎?他不會動你嗎?”

“啊,什麼樣的男人?如果他動手動腳、那該怎麼辦?往哪裡逃?”

淩波在聽到這個詞的注解之後很快接受了。我動他好過他動我。她隻是這樣想,對於蘇蒙的一連串疑問,她感到奇怪,也感到多餘,她說:

“隨機應變,到時候再說唄?”

22號也認真起來。她說:

“當然你得刺激他,動一動是免不了的,看你自己了,有時候不要叫。”

“那我可不會叫,”淩波說,“你那裡那麼蕩?”在她看來,她隻是個誘降物,對刺激男人有足夠信心,因此除本身外,不願也不需要具備其他東西。

“那,讓宋老師教我們吧!”有人小聲說。大家回頭看,58號像隻小老鼠一樣藏到人後了。

“對,讓宋老師教我們!她會教嗎?她不像乾這行的。”23號說。

22號說:“人不可貌相!”

22號的話戛然而止。

宋小姐打量了四周,厲聲道:

“你們乾什麼呢?說什麼呢?不好好訓練乾什麼呢?”

每人以最快的速度各就各位。宋小姐的眼睛落在了22號身上,22號的臉像塊紅布。

“22號,可不可以說給我聽聽,挺活躍的嘛!”

22號笑了笑,不吭聲。另一個地方有個聲音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說出來:

“宋小姐,我們將來,要‘特彆服務’嗎?”

“‘特彆服務’我不懂!”宋小姐偏過45°臉,嚴厲的看了蘇蒙一眼,那個女孩子慚愧的低下頭去。

“好了,現在去吃飯,下午繼續訓練!”宋小姐指使說。

這些女孩子們在宋小姐的帶領下上了二樓。

宋小姐帶著學生們,叮囑她們排隊去端飯,六人一組派一個代表去拿菜。二葷一素,米是市場上最便宜的米,一大塊一大塊粘著。學員們雖然餓了,等到菜一上來,每個人都盯著那盤排骨。另一個葷菜是連皮的豬肉。六個人一人一塊叼完,剩下一塊已經被眼疾手快的19號搶到碗裡。她並不是這組的,卻吃得十分安然,這六個人也不說什麼。她吃了一塊到嘴裡,肥厚的嘴唇蠕動著,她察覺到宋小姐在看她。她裝憨的笑了一下,說:

“宋小姐吃了嗎?”

不等回答,又吃吃笑道:

“當然,宋小姐怎麼會吃這種飯呢?”

——還伸了伸舌頭,縮了縮脖子。

宋小姐不動聲色的巡視著,雙手背在後麵威嚴的像個美國大兵。不知是儘職還是彆的什麼,她要親眼看她們吃完飯才肯離開,她那神色既驕傲又慈祥,好像是她賞給她們飯吃似的。她看著19號是想提醒與暗示她。19號的回答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捧出了她的優越感,她笑了笑,像是不經意的說:

“哪有你們這麼幸福啊!我們一點鐘才能吃飯。”

“宋小姐在哪裡吃呢?”有人問。

“有工作餐吃呢?”有人問。

“多好啊!”大家一起羨慕道。

說著話,開始夾菜。這些女孩們,第一天吃飯都挺斯文的,一筷子夾一點,慢慢嚼咽著,眼睛一齊盯著盤裡。吃了幾口便察覺到了危機,大口吃起來,快起來,剩菜被她們一筷子夾光了。

菜也沒有了,菜湯也沒有了,訓練太消耗體力,一到下午就餓得頭暈眼花,又不能出去買東西吃,一方麵,沒有錢‘一方麵,地處郊區,零售店又隻有餅乾,快餐麵之類的食物。所以在這樣的場合吃飯,首先要分辨哪些菜肴最有營養,槍,也得有個先後順序,吃完了最好的,再吃中間的,就可以歇口氣再繼續吃下品。如果有一道自己喜歡而彆人不喜歡的菜,也彆著急先去吃,仍然要同大家一起搶熱門的那道菜,否則就沒有了。所以吃得很快,五分鐘就夠了,吃完了,有人向宋小姐喊:“不夠啊?”

宋小姐攤開兩手,露出真實的無奈:“我也沒有辦法啊。

“那你不必站在這裡了。這是蘇蒙說的,何必呢?裝腔作勢,又不能替她們解決困難。她們又不是非要她看著才能吃得下去。眼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19號去盛了第二碗飯,又從自己的皮包裡麵拿出一個飯盒,她側過身子打開,原不想給人看,但還是有人看著她的嘴巴叫道:“你帶才來了嗎?19號。

“是啊,我自己炒的肉,22號,快吃。”

19號隻給22號碗裡夾了一些,她們倆臭味相投,倒是也小氣的可以。可是,仍然有一大堆聲音隨著遞過來的筷子響了起來:“給我一點兒!”

“給我一點!”

“唉,唉,少加一點!給我少一點!”19號喊著,一麵收了起來飯盒。

“再給我一點,再給我一點!”淩波說。

19號加起一絲比頭發粗不了多少的肉絲,給了淩波,收起來飯盒。

討飯大軍種植還有幾個人沒動,蘇蒙,58號和18歲的小姑娘,58號看看吃飯的人陸續離開,裝飯的阿姨也下了下來,轉了轉黑眼睛對左右的人說:“去問她們要點菜吧,反正吃不完。”

“好吧,好啊!”蘇蒙熱烈讚成,她總是因為不好意思搶而吃不飽。

58號從地上拾起兩張作廢的餐券,然後以她農民的步伐和耐心走到了開餐的桌前。

“靚女,靚女!”

她試看叫那些中年女人和老太太,可沒人理會她。她走上 前擊跟她們商量,她的背影有一節紅頭繩拴著頭發,削肩膀,穿 著高腰靴、高腰襪的小胖腿叉開內八字,駝背,腆腹,她依然笑模笑樣.昧著眼睛懇求地望著那些阿姨們,她的眼睛有一道藍墨水,是紋過的痕跡,紅的嘴巴半張著,露著兩顆小虎牙。她全心全意的等待著答複。

過了一會兒.她手裡托著兩個盤子微笑著走過來。

“你們先彆吃啊.還有一盤菜,等我回來一起吃。“58號認真懇求道。

“還有畦!”這幾個人感歎著.把那盤捧骨擺到了58號麵前。

這小妞,雖土得傻乎乎,倒有顆為人服務的心.很滿意的吃完。

居然還有些些許,飯童裡就剩她們幾個人,倒也不急.淩波慢

悠悠的掏出煙來,發給眾人,慢吞吞地叼在嘴裡,慢吞吞吸著。抽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早上起來的嘶吼,不穿衣服,先翹起二郎腿,全神貫注的吞雲吐霧。哪怕在這樣的環境中,晚睡前也免不了哲人一樣的發一會呆。她抽煙的時候好像是宮廷貴婦那樣消散。窮人沒有那麼多時間吸煙的。這是她到深圳唯一的一持久的東西。

吃飯的人陸陸續續的走了,抽煙的人也陸陸續續的走了。整個飯堂裡麵隻剩下淩波和蘇蒙兩個人,這個時候,淩波放低聲音說道:“今天晚上我們去坐台好嗎?”

什麼?蘇蒙嚇了一跳,她沒有回答,但是看得出來她很膽怯。

“你想想,培訓一個人,一天花去40元的費用,就算白吃阿眉的,也要掙夠路費啊。”

蘇蒙依舊沒有做聲。

“要,你陪我去兩晚上,以後我就自己去。

在淩波的煙霧裡,蘇蒙嗆出了眼淚來。想了想,她勉強的點點頭。她感到頭痛。

一樓女人在門口狠狠瞪了她們一眼,然而淩波和蘇蒙都 不再介意。

一上樓就有飯菜飄香,真奇怪。阿眉舍做飯?

“阿眉,快到門口了,兩個人叫。

門裡突然跳出來個人來,發出一聲怪叫,嚇得她倆差點跳下接銻。

“哈……”阿眉在屋裡笑.她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蘇蒙定睛一看,嚇唬她們的小子原是阿火,難怪阿眉這麼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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