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看看各營的布防情況,可彆讓那些個兔崽子抄了我們的後路,那樣就太沒麵子了。”恢複了笑嘻嘻的模樣,說完,李遠轉身離開了。說是走,倒不如說是逃,一溜煙兒很快就沒影兒了,算起來倒比兔子還要快上三分呢。
公孫玉沒有說什麼,敏銳如他無需細心感悟便可明白李遠心裡的感受,更何況方才在李遠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他看見李遠正在悄悄的拭去自己眼角的淚水。他沒有說破,更沒有加以任何的評論,畢竟他本身就不是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人。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同是天涯淪落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傷心事,又何必硬生生將彼此心裡的傷口挖得更大呢?雖然有的事情需要說得清清楚楚,才能直指人心,可是另一些事情卻無需說的那麼明白,心裡了解就好,說出來反而會顯得多餘。
李遠說是去視察營地的布防,其實也沒有那個心情去做了,公孫玉淡淡的幾句話勾起了自己的心事,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隱藏在笑臉下的秘密被彆人發現了,這讓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是的,在自己一直笑嘻嘻的假麵之下有著許許多多的不為人知的往事,在京師的貴公子群之中李遠絕對算是一個另類,他沒有顯赫的身世,更沒有身居高官要職的長輩,甚至連一個像樣的親戚也拿不出手,之所以能夠在貴公子群裡混著,是因為李遠自己,他是宮中禁衛軍的統領,算是半個皇帝的親信,就算沒人願意給他麵子,但是也沒有人敢不給皇帝麵子,也正因如此幾乎所有的人都是抱著一種半排斥的心態和他相處的。除了公孫玉,公孫玉永遠都是以著一副冷酷的模樣看待著一切事物的發生,好像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與他毫無關係一般,他唯一關心的似乎隻有頭頂那一片天空而已。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曆,而且也沒有人願意去管這些事情,畢竟在那樣的圈子裡人們關心的隻是身邊的人能不能夠為自己所用,能不能夠給自己的道路多一些幫助,這樣就已經足夠,至於出身來曆除了在青樓酒館爭風吃醋的時候揭揭老底兒之外,倒也沒有幾個認真地去在意。
其實李遠也曾有過輝煌顯赫的身世,他擁有著極其珍貴的血統,李姓,這是皇族的姓氏,天後上台,便著力打壓李氏家族,許許多多的皇親國戚都被貶為庶民,甚至遭到迫害,李遠的家族正是其中一支,沒有了權勢和地位,過著平民的生活,李遠隻身來到京城想要謀取屬於自己的事業,一路打拚這才得到了禁衛軍統領的職位。
雖然坐在禁軍統領的位置上,卻全然得不到重用,做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完全得不到立功的機會。統領們互相傾軋,相互排擠,倒是他一個人樂得清閒,反正無論怎麼做也不會得到上級的賞識,更沒有實質的權力握在手上,對於那些富家子弟出身的統領來說,李元不過是個擺設而已,有與沒有區彆都不大。沒有人願意拉攏他,他並不屬於任何一個派係,逍遙自在的一個人,這也使得他在越顯激烈的派係鬥爭之中得以保全自己。
何必去為了那些浮華的事情做爭執呢,生活應該是隨意的,開開心心的。一直以來李遠都是這樣認為的。
回想從前,天後一聲令下,大批的內衛和禁軍便湧進了曾經不可一世的宅子裡,將裡麵同樣曾經不可一世的大人們統統拖了出來,男丁有的斬首示眾,有的和女眷一起發配邊疆充軍,而自己卻在父母和昔日好友的幫助之下僥幸得以逃脫,從此開始了流亡的生活,初時的幾日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憑著對生命的追逐他們一家人都挺了下來,直到來到了鄉下,用身上僅剩下來的錢物購置好了田地房屋,也就過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雖然清貧但也落得個逍遙自在。而就在定居下來的第二年,妹妹和母親因病相繼去世,李遠清晰地感覺到曾經如同一座山一般的父親的腰脊越發的彎曲了,許久不曾精心打理的頭發也已經泛起了花白的顏色,鬢角處在已換上了刺目的雪白,看來這個經曆了數十年風風雨雨的男人,已經,老去了。李遠這才動了要進京闖蕩的想法,儘管父親極力的阻止,畢竟追捕的風聲已經消減了些,可天有不測風雲,誰也無法預測善變的天後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來,與其冒著生命危險到京城去謀求一份遙不可及的前程,倒不如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裡,耕耕田、放放牛來得自在,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
隻可惜,這樣的道理,李遠並不明了。
生活已經給了自己太多的痛苦,是時候該去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了,懷著這樣的想法,李遠告彆了年邁的父親,千裡迢迢來到京城,準備以自己的實力在京城開展自己的一番事業,然後衣錦還鄉,讓老父親過上好一點的生活。
可惜,初入京城的他除了滿腔的抱負和一身熱血之外彆無長物,混跡了許久也是鬱鬱不得誌。正當他快要放棄之際,他突然得到了好消息,他被任命為宮廷禁衛統領,舉薦者正是僅僅見過幾次麵的公孫玉。
許是沒有當官的運道,做了幾年也隻是一個小小的禁衛統領,不升也不降。官場裡打滾了些許時日,有些事情也看得淡了,也開始有些倦了,出入京城時的豪情壯誌也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心一倦,人也就變得隨和起來了,笑容滿麵,並不意味著他的心裡真的毫不在意,更多的是一種掩飾和防衛,保證自己既不傷害到彆人的同時也不被彆人傷害。
等了許多年,正當他心灰意冷之時,立功的機會卻來了,護送文安公主到匈奴和親,這是一件動輒丟掉性命的差事,沒人願意和他爭搶。他本不想出馬,可是當他知道主將是公孫玉的時候,他立馬打消了退縮的注意,於公於私,和自己昔年的摯友一起並肩作戰,是一件自己無法拒絕的事情。
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若不是公孫玉的舉薦,自己現在恐怕還在城防軍裡巡著邏呢。所以,儘管已經喪失了爭權奪利知心的自己,也必須要出手一次,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幫助公孫玉一次,算是報恩也好還人情也好,總之必須儘全力並賭上自己的性命,來一次有生以來最最刺激的西域自由行。
由於任務的危險,沒有一個人願意和自己爭奪,李遠順利加入了加入和親隊伍的護送隊,作為主將的公孫玉似乎並沒有認出自己來,自己被任命為副將,算是一個還不錯的官職,李遠已經心滿意足了,隻求能夠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些日子好好的完成任務就足夠了,至於建功立業,還是算了吧。
老父親所說額那些話語,當時不懂,當在官場裡摸爬滾打多年時間之後的現在,李遠漸漸懂了,父親話語背後的含義,以及父親的擔心。一入侯門深如海,其實官場亦然,雖然表麵看起來風光無限,可是一轉眼很可能從高高在上的穀峰上嘩的一聲直跌到穀底,多少的達官貴人一夜之間被貶為庶人、甚至是娼妓,李遠自己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例子。
真的,有點想家了,想念父親不滿歲月風風霜的臉龐,想念著母親做的可口飯菜,更想念著那種平淡卻安穩的日子。
想到這裡,抬頭望天,天空很藍,幾朵濃濃的白雲點綴其上,像極了母親生前親手為自己製作的外衣,天藍色的底子,再用銀線繡出白雲的形狀,母親的繡工十分精湛,繡出的白雲遠遠望去仿佛會動一樣。那樣的衣服,由於走得匆忙李遠隻來得及帶走一件,其餘的大概都被抄家的內衛們劫掠一空了吧。
可惜啊,從此都沒有那麼精致的衣服了。
李遠搖搖頭歎了口氣,能否或者度過這個關口還說不定呢,想這些做什麼呢?還是去看看營地布置吧,免得回頭那幫兔崽子攻了進來,那可就不好辦了。
轉換著念頭,李遠自顧自得去視察營地布防情況了。
一路行軍,大軍雖然小贏了一局,可是同樣元氣大傷,雖然有著公孫玉的妙計,但是軍隊的損失依舊十分的嚴重,而敵軍卻沒有這方麵的擔憂,糧草、兵器、士兵,這些都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補充,若是打消耗戰的話,沒等敵軍被打敗,自己這一支疲憊之師恐怕就要先被拖垮了。該怎麼打,才能一舉擊破敵軍的主力,最好是能夠擊斃或生擒阿隆那王子及他的衛士,這樣就可以避免自己的軍力大規模的損耗了,畢竟自己這次的主要任務不是和敵軍交戰,而是要完成和親任務,以免去國家的後顧之憂。
可是,這樣的目的究竟該怎麼達到呢?公孫玉雙手抱頭絞儘腦汁的想著對敵良策,作為軍隊的主帥,他必須想出一個方法來,可這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親留下的玉佩幫助他冷靜心神,頭腦清醒了,公孫玉細細回想著從前看過的兵書,想要從前人的留下的戰例之中找到可以借鑒的經驗。
最佳之策自然是效仿專諸刺殺吳王的例子,派遣武功高強的刺客,趁著月黑風高於不知不覺之中悄悄取下阿隆那王子及其眾侍衛的首級,這樣敵軍群龍無首,自然就會退去,危險也就解開了。可是,這個計劃卻有一個問題,就是該派誰去執行這個十分瘋狂的任務?
自己?雖然在功力方麵自己在全軍之中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但是要在千軍之中無聲無息的取下敵軍主帥的首級,這恐怕有些力有未逮吧。
李遠?他雖然整天笑嘻嘻的沒個正形,但是可以肯定這個人絕對不會像他的表麵那樣容易對付,即使是自己親自出手想要贏他恐怕也要花點功夫。但是,李遠屬於遠攻型的高手,執行暗殺的任務恐怕也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周銳翔還行,雖然功力低一點,但是他的臨陣應變能力絕對不會比任何人遜色,要是由他去的話倒是能夠有三成的把握會成功,可惜他現在卻生死不明。
沒有人能夠執行這個危險的任務,因此,這個計劃隻能作廢。
公孫玉敲了敲腦袋,頭有些疼。頭一次擔當這麼重大的任務,可真有些吃不消啊。好幾個方案都被否決了,公孫玉覺得自己的腦袋隱隱作痛,這是思考過度的表現。他搖搖腦袋,回到自己的營帳去了。
臨時搭起的木桌上擺放著一張簡易的手繪地圖,另一頭處則擺放著一幅行軍地形圖,公孫玉仔仔細細的觀看著,腦子在飛速運轉中,希望從這兩份地圖之中找到破敵之策。他必須趁著事情沒有鬨大之際儘快解決糾纏在身後的阿隆那王子一行人,否則一旦消息傳了出去,惹來的麻煩肯定不小,天朝與匈奴結成姻親,願意看到事情順利發生的國家肯定沒有幾個,月氏國不過是其中一個動手比較快的而已。隻要消息傳播出去,突厥、吐蕃、回鶻等國家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甚至可能遠處的天竺、新羅等國也會插手進來,要是連他們都加入進來,這一場遊戲未免就熱鬨了些,那可不是自己這點兵力可以解決的了。
公孫玉深感肩上的擔子之重,骨子裡生出一種不堪重負的錯覺。
從地圖上看,賀蘭山東麓共有12個岩畫點,從北到南計有大西峰溝、小西峰溝、白虎溝、插旗口、賀蘭口、蘇峪口、回回溝、拜寺口、水吉口、滾鐘口、紅旗溝、柳渠口。
大軍一路走了進去,現在安營紮寨的地方就是賀蘭口,再往前深入,往左便是以險峻著稱的蘇峪口,走上一段的山路,大約七天之後便可以穿過賀蘭山,重新走到官道上,大約再趕一天的路就可以到朔方;往右則是一條越過賀蘭山的小路,雖然崎嶇難行,但卻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離開賀蘭山,走到平坦的官道,大概隻要走三天左右邊可以到達朔方了。
一旁的李遠伸手在一條山脈上劃了一道,卻不說話,公孫玉會意點點頭。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公孫玉拿起紅色的小旗子在地圖上做了幾處標記,望了望李遠。李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末了,卻伸手拿起幾麵黑色的旗子做了幾處標記。兩人都不說話了,皺著眉頭呆呆的看著地圖,小小的一幅地圖上釘著十多麵紅黑各異的旗子,紅色黑色各占一半呈分庭抗禮之勢,此時若是哪一方處於被動狀態的話,肯定會被另一方打壓得抬不起頭來。就像是一盤下入死角的圍棋,黑白棋子相互糾纏著不死不休,劫中生劫,劫後有劫,廝殺得難解難分,唯有大智慧者方能解開如此僵局,可是現在站在棋局麵前的兩個人顯然都不是。
李遠和公孫玉兩人自顧自的推演著戰況,倒把跟著來的名為做參謀其實是趕新鮮的王公公晾到了一邊,兩個人倒是推演個不亦樂乎,難為王公公隻能在一旁一邊乾瞪眼一邊大口大口的喝著茶水。
茶杯裡的水乾了又加,加了又乾,反反複複,喝到第十二杯的時候,王公公實在忍不住了,他一摔茶碗站了起來,“放肆,咱家難道是透明的嗎?兩個小兔崽子隻顧著你看我我看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兩人這才想起營帳裡還有著一個王公公,看著王公公氣得發白的臉頰,兩人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卻又不敢真的笑出聲來,畢竟王公公這樣的人身份可不一樣,麵子不能不給不是?
兩人連忙施禮道歉,詳細的解釋著戰況的推演情況,一連串的術語外加分析頓時讓王公公這樣的老江湖也感到頭昏腦脹,可卻不好意思說出來,隻能苦著臉聽下去,約莫頓飯工夫他也實在忍不住了,連忙打住逃也似的離開了營帳,隻剩下再也忍不住的公孫玉和李遠在原地放聲大笑。
笑歸笑,問題還是要解決。兩人收斂了笑意,重新回到地圖前,再一次分析戰況。
“目前來看,我們僅剩下兩條可行之路,一條是繼續前進,由蘇峪口、回回溝、拜寺口、水吉口、滾鐘口、紅旗溝、柳渠口,一路出發,直到橫穿整個峽穀,回到官道上;一個則是往右走,沿著那條斥候探測出的小路翻過賀蘭山,然後直接轉往朔方,取得補給之後再到匈奴去。李將軍,你覺得走哪一條路比較適合?”公孫玉並沒有很親昵的稱呼李遠,而是叫他李將軍,希望李遠可以站在一個軍人的立場上拿出一些建議出來。
李遠想了想,說道,“以現在的情形來看,似乎是往右轉走小路翻過賀蘭山,儘速趕到朔方取得補給方為上策。可是,阿隆那絕對不會給我們喘氣的機會的,我們行李車輛較多,想要短時間內翻過山脊即使是沒有追兵也是不可能的。”
“那你的意思是,走峽穀,順著地勢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