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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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日下午,把小王爺趙揚找回去的桓梓瑱難得發了一次火,很有鬨得三日不說話的氣勢,想來是被他一個人出門嚇得狠了。

趙揚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這麼咄咄逼人的桓夫子,他可是從來沒見過的。倒是桓語這個本來不該管閒事的家夥在當著調停人,每日不但要左右拖著趙揚去認錯,還要防止安王爺發現其中微妙的氣氛,著實沒有時間想其他的事。當然,這幾日梁熠居然沒有來叨擾,也省了她不少心神。

七月末,炎熱的天氣完全沒有散去的意思,好久沒見著梁熠的桓語獨自坐在書房外,聽著桓梓瑱教趙揚誦書,微微有些煩躁。

最近午夜夢回,腦中回蕩的次次都是漫天的大火,家眷的哭喊,父親的囑托,猙獰的官差,還有,無助和絕望。常常是帶著淚驚醒,再含著淚睡去。

十二年前的八月,正是桓家被滿門抄斬的日子。那一天,很多舊朝裡像桓老先生那樣的官員都妻離子散丟了性命,更多的則是一家一百多口一個不剩下。

而這些事,當時還小的桓梓瑱隻是隱隱有些印象。作為姐姐,自然不能因為自己想要傾訴就去揭弟弟的傷疤。

夏天很討厭。熱,悶,火氣重,蟲鳴吵,蛙叫煩。再加上兒時差到了極致的記憶,桓語真是恨死了夏天,甚至到了一看到太陽就由衷想念起了後羿的程度。

【這家夥……我忙的時候沒事就過來打擾,真正需要了就看不見人了……】隨手撿了一節樹枝丟向假山,她悶悶不樂地抹了抹額頭的汗。

對於自己從今年起明顯的脆弱傷感,桓語歸結於往年太忙了所以來不及想起過去的事。

“喲,桓姑娘怎麼在這裡無所事事的?”夫人搖著羽扇緩步走過來,大約是來看看兒子學得怎麼樣了。

“現下正是各類商販雲集的時間,不去街上逛逛麼?昨個聽翠湘道萬華街那裡新開了一家點心鋪子,叫什麼軒的,哎呀瞧我這記性。據說連宮裡的丫鬟都偷跑出來買,姑娘要不要也去嘗嘗鮮?哦,對了,那邊上還有一家脂粉店,聽說‘桃花媚’可是今年最流行的脂色了。”

“……不了,多謝夫人好意。還是算了吧……”桓語搖搖頭,驀然想起很多天以前梁熠送的棉花糖,心裡有些酸。

暗地裡輕輕嘲笑了一番,笑自己從小到大就沒想過這些姑娘家該喜歡的東西。倒也不是沒興趣,是沒時間。久而久之,就看開了。反正自己也沒擁有過尋常姑娘的生活,要什麼胭脂綢緞這種敗家滅國的奢侈東西。

“哎,我知道天是熱了點,但也不能一動不動吧。才多大個孩子,總是悶在家裡像個老人家似的。來,去街上走走。順道帶個點心回來,”不知為何,今天夫人似乎特彆熱衷於把桓語勸上街,真可謂苦口婆心。

桓語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想是這幾天自己實在狀態不佳,連夫人都擔心了起來。

於是便不好意思地笑笑:“真對不住。夫人費心,我這就出去了。”

“這就對了。乖孩子,去走走,散散心,說不定還會遇上什麼人呢,你說是不是?”夫人看她終於有要出門的樣子,欣慰地笑起來,看得桓語心裡暖暖的。

等她走遠,夫人又有些哀傷地抬頭望向飛簷的梁柱,歎了好幾口氣,自言自語:哎……我算是把人哄出去了,義兒你可要爭氣……真是,這就是命啊。你說這好好的國家,打什麼仗……

大約是中秋快到了,街上的小販比平日裡多了些,許多孩子歡笑著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氣氛熱絡了許多。

作為浩天城市井最中心的萬華街,自然是充斥著夏末趕集的愉悅氣息,把桓語的心情也漸漸渲染得開心了起來。

但終歸心結不是那麼容易解開的,走至上次和梁熠一起買糖葫蘆的地方,她帶著陰霾的神情把幼年和成年統統回憶了一遍,慢慢踱到人聲鼎沸的糕點鋪子“一品軒”。

看了半天各式各樣的點心,桓語隻想著要給夫人捎點回去,卻怎麼也想不起她喜歡哪種口味的。正在猶豫當口,一隻手從肩側穿了過來,放了一錠銀子在櫃上:“老板,一份‘杏花酥’加一份‘桂花映雪’,裝盒裡帶走。然後再裝兩份‘伊人笑’送到二樓春香閣來。”英氣自如的聲線,不知在她的夢裡響起幾回。桓語微閉眼簾,沒有轉身也沒有動,隻是靜靜聽著,感受他呼於自己頸間的氣息。

“給大夫人帶的吧?她喜歡吃有花香的那種,記住了沒?傻丫頭,相處那麼久了也不注意觀察。”他附身在她耳邊柔柔說著,怕嚇著她似的。

“好嘞,客官雅間請!稍等片刻就連著找錢一道送來。”

“找錢就不用了。”他唇齒間露出隱不住的笑意,“就當做是牽線禮好了。”

看著老板喜滋滋收了足以盤下整間店麵的一大錠銀子,桓語終於轉頭向後,微紅的眼睛注視他。

半晌,輕輕問:“是不是有點浪費了?”

本以為這愛開玩笑的家夥一定嘲笑自己破壞了氣氛,誰知這次卻沒有。

兩人立於街邊,視街上嘈雜於無物。

他凝視她許久,笑意依然掛在嘴邊:“為了你的話,就一點不浪費。”

聽聞此語,桓語卻忽地潸然淚下。

“你怎麼不在?為什麼每次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在!現在又這樣若無其事地出現……”

桓語本想再埋怨幾句,卻見他白玉般的臉上掛著一層一層的汗珠,衣服也幾乎濕透,看來是在外麵站了很久。

溫柔的懷抱瞬間包圍了她,那人的呼吸聲近在咫尺,有些微快。良久,才聽他沉沉道:“對不起,我懂。”

然後,幾乎和湧出眼眶的淚同時來到的,是他溫軟的唇。像在勾畫著她的模樣,慢慢的,輕輕的,帶著微微的鹹,和一點點無奈的哀傷。

壓抑了許多時間的感情在這一刻浮現出來。桓語隻記得自己就像她平時最看不起的小姑娘一樣,緊緊抱著他,模糊不清地喊他的名字,吻從悲傷變得炙熱,最後又轉回清淡的觸碰。

兩人低聲在對方耳邊互訴衷腸,說著“再也不許走”“要一直陪著我”這種情動之人才說得出口的傻話,滿足地笑著,全然不顧旁人。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隻是兩人的陪襯。

終於恢複了平靜的兩人略有些尷尬地麵對麵坐在二樓雅間內,細細嚼著盤子裡精心製作的“伊人笑”。

“喜歡麼?”梁熠問,眼中充滿寵溺。

“嗯。”桓語紅著臉不知該作何回答,隻好點點頭,“你怎麼知道我偏愛這個的?”

他笑得開懷:“聽宮裡的侍女說,傳聞吃了一品軒掌櫃的親自做的‘伊人笑’,心上人就會來到身邊。你看,不是很靈麼?”

桓語的臉瞬間紅了,對於梁熠完全答非所問的回答根本沒注意,隻是不自在地撇開頭去,假裝研究窗外的景色。這個動作又引來對方一陣輕笑。

日暮時分,桓語才遲遲出現在安王府的餐廳。已經用完晚膳的大夥愣愣看著她紅著臉朝夫人遞上一盒點心,說了聲“謝謝”然後飛身逃也似的衝出廳堂,隨後就是刻意壓低了聲音的“你怎麼不自己去?我這樣多不好意思……”“人家本來就是叫你去捎的,我不過是路過而已”之類的對白。

眾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隨即默默掩口笑起來——看來桓語這持續多日的相思病算是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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