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學把手指向下掃，然後停在有關指紋鑒識的一項上。
“指紋方麵似乎沒有什麼特彆，除了被害者外，雖然還有一些其他指紋，但似乎與本案的涉案者無關。順帶一提，現場根本沒有做血跡測試的必要，就被害者的出血量看來，那裡肯定是第一現場。”
沒有指紋是因為犯人戴了手套吧﹗睿明開思考。
既然有製造密室的證據，那麼自殺的可能性就相當低了。但是從那種肢解手法看來，犯人也不是什麼正常
人吧﹗這麼一來……
“塞繆爾是被絞殺還是自殺呢？”
興學稍微翻看了資料後答︰“自殺。從頸項的傷痕看來絞殺的可能性不高。”
“這樣就奇怪了……一具自殺的屍體下有另一具被肢解的屍體……”睿明為之咋舌。
“那就隻可能是塞繆爾殺害了高爾德後自殺了。”興學拿起筆在文件上做了個記號。
“你在寫什麼？”
“給檢察官用的記錄，他們必定會選擇忽略鎖柄上的那個痕跡，再怎麼說那也不一定是構成密室的手法呀
﹗”興學一臉理所當然地說。
他不以為然地續道︰“畢竟這種超越常識的事是不可能由媒體發布的，要知道營運這所學園的是那些商界
人士、政要人士，所以像這樣的案件一定要以最快捷和最簡單的方法處理。”
“這怎可能……”睿明感到少許暈眩，如果接受這種荒謬的理論，他這些年來拚命地追求事件的真相豈非
全無意義了嗎？
我果然是無法融入這個時代嗎？內心不期然泛起一陣刺痛。
“相信我吧﹗隻有這樣才是最合理的作法，而且這起事件如果能夠迅速解決，對你也並非毫無好處。”
睿明沉默地低頭，折舊的原來是自己作為刑警的思想。
——“請恕我不敢苟同。”
一個賦有黑色感觸的青年響亮地說，儼如寒冰的藍色眼瞳盯著興學那張目中無人的臉，掛在嘴邊的微笑象
征了絕對的自信。
“你是什麼人？”興學猶豫了片刻後淡淡地問。
青年伸出了右手，挑釁似地說︰““一介偵探。”
“偵探？”興學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他馬上板起嘴臉說︰“這可不是玩角色扮演的時候啊﹗”
秦茂彥搖了搖頭，然後露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就因為有你這樣的公務人員，才讓我這種業餘偵探更有價值啊﹗”
睿明聞言苦笑，秦茂彥所說的不僅是現實的情況，更是他自己作為刑警心中想說的話。時至今日，有很多走進
了謎宮的案件，也都被高層用輕描淡寫的手法掩飾過去，不但隱藏證據故意做成關連性的消失，更甚的事
連被害者的親屬也無法得知事件的真相。
一顆被侵蝕的樹，結果讓整個森林崩潰。一度蔓延的腐敗，使算不上懸案的案件也草草了結，作為一個舊
時代的刑警，他暗自感到悲涼。
這或許是為什麼自己默許秦茂彥插手調查的原因。
睿明清了清喉嚨，用一副嚴肅的語氣說︰“你真的可以查明這起事件的真相嗎？如果以孫堅誠的理論出發，
諸葛陽文的嫌疑可說是完全清白了。這樣你還有調查的必要嗎？”
“我的目標不是那個。”秦茂彥斬釘截鐵地說。
荀開誠目視著白衣男子背後的風景，興學不由得泛起一陣寒意。
“鑒識官先生，我已經解開了第一起事件的密室之謎了啊﹗現在就隻剩下這邊的謎團罷了。”
“這是真的嗎？”睿明簡直不敢相信，從案發到現在才不過一天時間，眼前的這個黑衣少年居然已掌握到
所有的真相了嗎？
“那麼……”話到他的嘴邊停住，他很清楚，秦茂彥是不會這麼輕易揭露真相的。
“言下之意，你是想連這邊的謎題也一應解開吧﹗”興學暗自竊笑，因為就連親臨現場的諸位鑒證專家也
無法歸納出自殺以外的想法。
秦茂彥無言地點頭，然後從興學的手中拿過有關現場的調查報告。
他仔細地閱著有關 高爾德屍體的一段文字。
被害者 高爾德 ．坎貝爾 ，全身上下共有十五處利刀造成的傷害，死因判定為左胸上的一刀，其餘是肢解時造成的切痕。被害者被切割為上下兩半，下半身完好無缺，而上半身則被肢解成十三分，依次序為頭頸、由肋骨分為上下兩半的身，其餘則是左右手前後臂、手掌、手指小分割。死亡時間推斷為四月二日晚上九時至四月四日的晚上九時，即首宗命案的日前至本日不等。現場血液樣本與死者的基因吻合，被步估計那裡是第一案發現場……
——果然是那樣嗎？
秦茂彥滿足地翻到有關塞繆爾．弗格斯 死亡報告的一頁。
被害者塞繆爾．弗格斯 ，身上並無明顯傷痕，頸項上留有吊死的傷痕。因並無其他傷痕，故估計是自殺。初步化驗結果並未顯示死者有服用傷物的跡象……
——為何是吊死？
秦茂彥皺起了眉頭，他翻到了現場報告的一頁。
現場留有大量血跡，初步化驗結果顯示，現場血液樣本與死者 高爾德吻合。現場的栓塞式門鎖上留有奇怪的磨損……
——不對。這樣布局成自殺豈不是有矛盾嗎？
引導陽文為凶嫌的說法已被推翻了。那麼偽裝成自殺的話，根本就沒有設置密室的必要，單憑塞繆爾的表
麵傷痕不就已經足夠了嗎？還是說那兒還有什麼要隱藏的東西呢？
慢著，那樣的話……
“犯人又為什麼要找陽文來呢？”秦茂彥如看見幽靈般張開了嘴。這是沒有人料及的事。
司康平慢慢地拉起簾幕，三味線奏起的古樂今天顯得格外消沉，他專注地看著人偶的動作，指頭一轉，坐在舞台中央的男人偶緩緩站起。
他的臉被繪上了哀愁，向上斜落的粗糙眉毛有如要掉下般，眼睛還沒有張開，仔細一看，眼眶下仍可看見與人工睫毛緊緊的接合一起的黑絲線。
人偶的口隨著抬起的頭張開，毫無意義地露出內裡修整不一的牙齒，與往常不一樣，顎骨似乎沒有被連上。
這是怎麼了？觀眾們開始擾攘起來，眼前的演出簡直就是最粗糙的傀儡戲嘛﹗
古樂突然來了一個變調，一片嘩然中響起了個卡塔的齒輪聲。
司康平的右手腕微微一轉。
舞台的另一端，本應空無一物的紅縵下，黑色剪影慢慢地浮起。
繪著人形的剪影突然脫離了平麵，不知不覺間，附在剪影身後的影子也活動起來。
舞台的正中央，粗糙人偶終於抬起了頭。
他不知何顧地揮動雙手，破舊的衣服隨古樂換成一身華服。人偶的嘴角莫名奇妙地向上拉起。
樂音又再變調，男人偶突然撕破綁在袖口的弦線，眼睛刷地露出了瘋狂的紅。
——他得到自由了嗎？
一個觀眾看得捂住嘴臉，剎那間的突變似讓他無法適從。
男人偶活動得更輕快了，但是他沒有注意到剪影已來到他的背後。
音樂跳彈了一下，剪影與男人偶已合成一塊，舞台上隻有旋律在抖動。
——脫離是不對的嗎？
樂音漸漸變慢，黑影中粗糙的人偶再度現身，隻是他已經變得支離破碎了。
然後舞台上下僅餘一遍寂靜，接著紅布幕又再落下。
黑暗中，司康平相當苦澀地笑了。
演出完畢後我遇上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帶著一身夜的氣息，秦茂彥客套地打了聲招呼︰“晚安。”
這平常的用語由這男人的口中說出似乎有點不安思議，應該說他是個超越常識的人。禮貌一類用於表麵的裝飾品，在我們的世界裡是一種多餘的存在。
漆黑的周遭即便用多少華麗的事物堆砌也終究不會改變。因為包覆在我們身邊的幽暗是無止儘的。
他不也是身處於同一個境界嗎？
內心又再泛起似曾相識的感覺，凝聚在空氣中的糾結感，被受壓迫的氣勢，這種讓我莫名興奮的惴惴，絕非單單的既視感。
我無法把它單單歸究於遺忘上，所謂的忘卻隻是長期記憶暫時無法讀取的狀態，然而當有受到強烈的刺激或提示時便能衝破乾擾，順利提取記憶。假若我真的曾與名為秦茂彥的男人相遇過，那麼內心的悸動必定能夠讓我找回對這個人的認知才對。
但結論是一片空白，司康平的大腦並未找到與眼前男子相對的模組。
這隻是錯覺嗎？
放下了不設實際的思考，我突然注意到秦茂彥來訪的理由。
“那起事件還未得到解決嗎？”
“還有幾個疑點。”
既然還有事要談，我們決定還是先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由於是夜晚，深沉的咖啡廳內隻有少數的客人，幾對年輕男女分彆坐在店的不同各落，他們或許就是要享受這種自成一角的氣份吧﹗
為免不打擾他們的雅興，我們走進近水吧的一張桌子坐下，在點了杯咖啡後，秦茂彥又開始說剛才的話題。
“現在我還剩下幾個疑問，首先是有關“自殺”的問題。剛才我說過吧﹗自從那天後，那起事件又引伸出一件奇特的殺人案。”
“嗯。那個留學生為何要“自殺”的確是一個疑點，不但把現場布置成密室，又安排了諸葛陽文這隻代罪羔羊。這麼完美的布局，自殺根本是多餘的吧﹗”
“對，顯然警方是想繞過這一點而直接得到結論。畢竟這隻是合理性的猜測，我並沒未掌握到任何證據。”
“那第二個問題想必是在於消失了的肢體吧﹗”
秦茂彥微微一笑肯定了我的想法。
“對，既然行凶者已經死了，那消失的那個肢體到那裡去了呢﹗而更重要的是為什麼要肢解死者呢？那不管怎樣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沒有相當的好處，應該沒有人會去做這種廢時又麻煩的事情吧﹗”
“也可以這樣想。”女侍端來的咖啡打把我要說的話打住。
秦茂彥也拿起了紅茶，淺淺地喝了一口。
“那第三個疑點呢？該不會是屍體移動之謎吧？”
“這件事是絕對不合理的。既然凶手早就設計了一個密室，為什麼還要大廢周張把那具屍體搬到另一間密室裡呢？這其中當然存有矛盾，關於這點我已經再三確認過了。而那正是這個詭計的最大破綻。”
“這次猜不中了嗎？”我無奈地聳肩，然後看著混入砂糖的咖啡在旋轉。
黑色的液體自中央形成了個漩渦，慢慢地那個漣漪波及周遭，咖啡變得不再沉靜，於是我拿起了咖啡，深深地喝了一口。
“是有關消失的證人。我的最後一個疑點是，為什麼那個人會有不在場證明呢？為了什麼？是想要證明什麼嗎？”
咖啡的波動停止了，我於下了杯子，然後舉起了一根手指。
“看來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一個要點。”
“作用。”秦茂彥斬釘截鐵地說。“我不相信計劃並犯下這起案件的犯人會毫無意義地乾下這些事，就是因為事件極不合理，所以才無法合理地查辦。所以隻要把矛盾變成事實，那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謎題就是建基於無數的矛盾之上。
“你的謎題還有最後一個吧﹗”
“對，動機。如果由作用來推理，凶手隻可能是那個人，但要解開那個才是最大的矛盾……”
那真的是矛盾嗎？我不自覺地笑了。
隻要是活著的事物，終有一天會死去，那麼一個人殺掉另一個人的事，不就是單純的體驗死亡了嗎？
那種自毀性的欲望並不能投放在自己身上，雖然有同等的愉悅，但畢竟死亡也是個未知的境界，麵對這種不確認的終結，人類就會萌生極強的焦慮，然後他們會發現，這個對死亡的熱愛隻能投於在他人身上。
“其實殺死一個人是件很簡單的事吧﹗”
藍色視線瞬間透過我的軀體，寒意讓我的手心冒起了汗。
“的確。”秦茂彥平淡地說。
——簡單？秦茂彥喃喃地重複這個詞語。
他也應該察覺到了吧﹗
“如果把一切都作逆向思考的話……”秦茂彥突然向女侍要了一套紙筆。
他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在紙上畫上了兩起事件的案發現場的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