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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睡吧睡吧,明天還要起早。”洛洛歎息著,隨手關了燈。這些天,她每天晚上睡覺前的台詞都是這句話,那語氣像是要把白天所有的疲憊和無奈釋放出來一樣。
她摸著黑爬上床。我往裡挪了挪,給她騰出足夠的地方躺下。但還是擠——畢竟這是張單人床。
我望著黑暗,夢囈一樣問她:“洛洛,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有自己的房子啊?”洛洛還是歎氣:“撐不住了?嫁了吧。嫁個有錢人,房子,車子,票子……隻
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得不到的。”
我打斷了她的異想天開:“指望彆人不是更累嗎?”
“吃苦的命啊。妹子,還是乖乖地跟姐去找廉價出租房吧。晚安!”洛洛撂下這句話,翻個身,不再理我。
我繼續望著黑暗發了會呆,然後不知不覺睡著了。
我叫吳桐,本科學曆,現任勝源食品有限公司總經理……的秘書。職位不低,但工資不高。我認為,造成這一現狀的罪魁禍首就是我那神奇的老板,也就是總經理先生。用一個詞形容此人,那就是苛刻。他不僅對彆人要求嚴苛,對自己下手也狠。每天看他加班到深夜,我就覺得自己拿這些薪水都有些慚愧。
為了節約開支,我一直和我的死黨洛洛拚房。洛洛是我大學室友,在迷茫無望的四年大學生活裡,我們之間培養出了堅定的革命友誼。但是,一個月前,我們的房主收回了房子。原因是房主太太的兒子做生意賠了,欠了大筆的債。房東太太隻好賣掉房子救兒子。在我以為要流落街頭的時候,洛洛同學果斷拉著我投奔了她在這座城市唯一的親戚——她的表舅。
洛洛表舅家的房子很小,隻夠一家三口居住。幸好洛洛正在備戰高考的表妹住在學校,於是我和洛洛可以暫住在她的房間。我和洛洛,就這樣結束了拚房的時代,邁向了拚床的新紀元。
最近我利用午休時間搜索網上的出租信息,篩選出符合條件的彙集在一起,打算周日放假時一起去看。今天又找到兩個看起來不錯的,我想回去和洛洛商量一下。
到家的時候,洛洛已經穿著睡衣坐在電腦前看韓劇了。我們倆工資差不多,但她總是下班比我早,這一度加劇了我的被剝削感。
聽到我進來,洛洛把視頻暫停,回過頭跟我打招呼:“吃晚飯了嗎?”
“嗯,吃了。好累啊。”我把自己扔在床上。“洛洛,我今天又找了……”
“吳桐……”洛洛低聲打斷我的話,低著頭,欲言又止。
她不常有這樣的表情,印象中的洛洛總是一副女漢子的形象:說話當機立斷,做事雷厲風行。
“出什麼事了?”我試探著問:“……該不會被老板炒了吧?”
“他敢炒我?哼,隻有我炒他的份兒!”洛洛立馬打起了精神,我也跟著鬆了口氣。
“吳桐……我……我找到房子了。”
“啊?這是好事兒啊!你怎麼這副表情?”我激動地坐起來。
“可是……是跟人合租的,隻能住我一個。”
“……哦。”
“我一定會叮囑我舅媽,在你找到房子之前,你就安心住這兒,沒問題。”
我笑:“哎呀,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快也會找到地方住的。”
“對不起啊,吳桐。那地方離我們單位挺近的,我怕錯過了就找不到這麼合適的……”
“洛洛,這有什麼好道歉的?這是好事兒,我也替你高興。”
話是這麼說,我心裡還是挺失落的。
我和洛洛是大學四年的室友,大學畢業後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一起奮鬥。理想之類的,我們不愛說,但我們相互扶持,努力想過得更好。洛洛是敢闖的性格,也比我機靈,她一直像姐姐一樣地照顧我。有她在身邊,我從不覺得孤獨或恐懼。現在要分開了,我還真挺擔心未來的生活的。
我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沒想到會這麼快。更沒想到的是,從此以後,洛洛的人生軌跡會離我越來越遠。
洛洛搬走的時候執意不讓我送她。
“吳桐,我本來就覺得挺不好意思了,你要是再送我,我以後都沒臉見你了。你放心,你在這兒住多久都行,我都跟我舅媽說好了。”洛洛說完就上了出租車。
洛洛搬走之後,我住在她表舅家就更尷尬了。所以我周末起早去看房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實在無法想象所謂的“山景房”居然在地下一層。
“這……如何能在房子裡看到山呢?”我不解地問房東太太。
房東太太拉著我的手,“小姑娘,誰讓你在屋裡看了呢?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太宅了。”這阿姨還挺潮的,居然用了“宅”這麼新穎的詞。
她拉著我走到外麵,又上了一段室外的樓梯。然後翹起蘭花指指向某個未知的遠方:“你看,那邊不是有山嗎?”
我眯起我的三百度近視眼,依稀仿佛看到了一點點黑影。
“年紀輕輕的,就應該多到外麵走走,彆總在家裡待著。”房東太太還是不忘教導我。
我點著頭表示讚同,順便跟她說我再考慮考慮,然後溜之大吉。
一天下來,我覺得我的世界觀已經完全顛覆。收集的那些出租信息都被我一條一條地劃掉。我把希望寄托在最後一條上麵,如果這個再不成,那我真的要從長計議了。
最後一條出租信息很可愛:
誠尋女室友一枚,房租麵議,欲租從速哦(*^__^*) 。地址:XX區XX路XX小區23棟401室。
沒有誘人的房屋條件介紹,但位置離我的工作地點不遠。重點是那語氣讓我猜到房主是個活潑可愛的妹子,以後一定很好相處。
我按照地址找到那個要出租的401室,站在門前,按了一下門鈴。房門應聲而開,差點撞到我的鼻子。我踉蹌著後退兩步,心想我剛才按的難道不是門鈴而是自動開門的開關?眼前出現一張笑臉,我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麼是個男的?
“你怎麼是個女的?”對麵的人斂了笑容,驚訝地提出這個和我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疑惑。
“啊?呃……”對於彆人的突然發問,我總是手足無措,這種現象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加劇。我開始翻包包,找出那張寫滿租房信息的紙遞給他。
“你看,”我指著最後一條信息的地址,“這是你們這裡沒錯吧?”
“地址是沒錯,可是,我沒有要求女室友啊……”他突然抬頭,微張著嘴,然後拍了一下腦袋,憤怒地說:“該死的蚊子!”
我茫然地看著他,有點同情剛被他拍死的蚊子——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
他把那張紙還給我,又露出剛剛的笑容,潔白的牙齒熠熠生輝。
“既然都過來了,還是先進來看看吧。說不定你喜歡這兒呢!”他把我拉進客廳。
客廳的陳列很簡潔,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角落裡的架子鼓。
“你會打架子鼓?”
“菲姐的鼓,”他邊說邊走到鼓前隨手打出一段節奏。“是樂隊的公共財產。我們要成為全亞洲最棒的樂隊。”像是在配合自己的決心,他抬手在鐃鈸上用力一拍,清脆的聲響在客廳回旋。
我始終記得他當時的表情。不似之前的露齒微笑,這次隻是輕輕牽動一側的嘴角,眼眸低垂,像是看著鼓,更像在看著某個虛無的地方。
這樣的笑容,我見過。多年前的夏天,它出現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那個人,我喊他“哥”。他這樣笑著時,不是在打鼓,而是在彈一把木吉他。
“彆愣著了!過來看看你的房間!”我被這句話拉回現實。木然地走向一個房門。
如果換做洛洛,她一定會白一眼這個過於熱情的房東,然後霸氣地說:“大哥,我還沒說要租呢!怎麼就成了我的房間了?”
可我是吳桐,反應永遠比彆人慢了不止半拍的吳桐。所以當我意識到他的說法有些不妥時,我已經在“我的房間”裡四處打量了。
這個房間比我之前租的略大一點。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乾淨整潔,我挺喜歡。隻是,室友是男生的話……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慮,解釋道:“我……應該不會打擾到你,我的工作時間集中在中午和夜裡,所以如果你是白天上班的話,你在家時我通常不在或是在睡覺。嗯,你是白天上班嗎?”
“哦,我是白天上班。”我回答。
“嘿嘿。”他笑了笑。
“那,房租是多少啊?”
“房東每月收我一千八,我們AA吧,每人九百。還有,水電費我們也平分好了。浪費有懲罰哦,嘻嘻。”
我捕捉到異常的信息。
“你是說,你不是房主?”
他攤攤手:“不是。房主是個大嬸,脾氣不太好哦。”他狡黠地笑笑,然後撓撓頭發,頗有幾分尷尬地說:“我是因為最近失去了一部分工作,所以經濟拮據,才想到找個室友幫我分擔房租的。這裡……還好吧?你可以做我的室友嗎?”他小心而又期待地看著我。
雖然對於“失去了一部分工作”這個說法心存疑慮,但這並不影響我做出決定。
“嗯,挺好的。我就租這裡吧。”
他驚訝地看著我,仿佛一時之間難以相信。幾秒鐘後,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遞給我,鑰匙上還墜著一個足球掛件。
“房門鑰匙。一開始以為會是男生,所以鑰匙鏈不太可愛……”他指著那個小足球說。
我擺弄著那顆小足球,笑著說:“沒有沒有,這個挺可愛的。”
“哦!”他指著我,一副發現新大陸的表情,“你會笑啊!”
“啊?嗬嗬……”被他這麼一說,我想起來從進門到現在我好像都沒什麼表情,有點尷尬。
“以後我們就是室友了。你好,我叫何天磊。”他向我伸出右手。
我輕輕握了一下,“哦,我叫吳桐。”
“梧桐樹的梧桐?”
“口天吳,梧桐樹的桐。”我糾正著,“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搬過來?”
“隨時歡迎!要不要我幫忙啊?”他笑得很開心。
“不用不用不用……謝謝啦。那我下周日搬過來吧。”
跟何天磊道彆後,我心情愉悅地下樓。解決了多日以來的煩心事,我現在很輕鬆,想找個人分享一下這個好消息。於是我邊走邊給洛洛打電話。電話那頭的洛洛由衷地為我高興著,還細心地詢問一些關於房租啊住宿條件啊之類的事,我一一給她描述著,她讚歎:“不錯,真不錯。”但是,室友是男生這件事我沒有告訴她。
在洛洛表舅家住了這麼久,和他們夫婦倆相處得還不錯。他們家是典型的工薪階層家庭:表舅做著朝九晚五的工作,舅媽因身體不好而做家庭主婦,偶爾也做點手工活。雖不富裕,但生活平靜。和千千萬萬的中國家庭一樣,孩子是他們生活的中心,孩子的未來是他們最關注的事。對待客人,他們沒有很熱情,但也不會表現出冷漠。一切的一切,都遵循著中庸之道。
我搬走的這天,舅媽叮囑我有空常來玩,然後我們就道彆了。我把行李搬上出租車,前往我的“新家”。又一段嶄新的生活即將開始,我看著車外飛馳而過的幢幢樓房,心裡不知是期待還是擔憂。
當我把沉重的行李搬進電梯時,我覺得電梯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
再次站在401門前,雖然已經拿到鑰匙,但我不記得把它放在哪個包裡了。人真的是有收集雜物的壞習慣,我記得剛到表舅家時,我的東西隻有現在的一半。
按下門鈴,有了先前的經驗,我迅速後退一步。果然,門應聲而開,還伴隨著一聲“surprise”以及足以將我和我的行李掩埋的彩帶。看來,我還是“too simple, too naive”了。
“怎麼樣?沒想到吧?”何天磊很滿意地看著我。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經回過頭向屋裡招呼:“蚊子,大勇,過來幫忙!”
一個很瘦的男生和一個高大魁梧的肌肉男應和著出來。我看著我掛滿彩帶的行李被兩個男生粗暴地搬進客廳,我自己也被何天磊推搡著進去。當我在餐桌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時,我臥室的門像配合我一樣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我的行李全被他們扔進去了。
我深吸一口氣,一邊清理著身上的彩帶一邊安慰自己這是人家待人熱情的表現。我這才注意到餐桌上擺滿了各種佳肴,而我的對麵坐著兩個美女。一個長頭發,長相甜美;另一個頭發稍短,酷酷的,很有中性美。我對她們笑笑以示友好。
長發美女說:“是不是覺得像進了土匪窩?”
我笑:“有點兒。”
短發美女並未說話,隻是牽動一下嘴角。
剛幫我拿行李的人也都回來坐好了。何天磊舉起酒杯:“歡迎吳桐同學入住401!”
其他人也都一起舉杯。被大家這樣歡迎,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到他們都很開心的樣子,我也被感染到,所以也舉起了杯子。
“乾杯!”大家說著就真的喝光了杯中的啤酒,連那兩個女孩子也喝得一滴不剩。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酒品很好,但酒量極差。
盛情難卻,這個時候我也隻好硬著頭皮喝了。
何天磊轉過頭看看我,說:“不用勉強,他們都是酒鬼,彆跟他們比。”
我如蒙大赦,放下了酒杯。
“酒鬼?”長發美女顯然很不滿意這種評價,“我們是女孩子啊,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們?”
何天磊一副很吃驚的樣子:“原來你是女孩子啊?”
大家被逗笑。
那個很瘦的男生笑著說:“她是女漢子……”
長發美女徹底被激怒了,推了一下坐在她旁邊的肌肉男說:“幫我打他!”
肌肉男笑而不語,長發美女隻好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以示憤怒。我覺得肌肉男很無辜,但他始終保持著好脾氣的笑容。
何天磊問我:“你猜這頓飯是誰做的?”
我環顧了一下大家,把答案定位在兩個女生中間。短發女生不像是居家的性格,所以我指著長發女生:“是……她嗎?”
瘦男生笑得前仰後合:“她隻會吃飯!”
長發美女朝他揮了一下筷子。
我用極其崇拜的目光看著短發女生,原來人不可貌相。我真誠地說:“原來是你做的啊,好厲害!”
瘦男生這次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
我不解地看著何天磊。他指了指肌肉男說:“他才是真正的主廚。”
我完全迷惑了。雖然我很欣賞錯位美,但我實在難以想象眼前這個跟黑社會頭目似的大塊頭如何在廚房裡做那些煎炒烹炸的活兒。
瘦男生終於停下了狂笑,揉著肚子說:“大家快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們把人家美女都嚇到了!”
何天磊舉手說:“從我開始!”
原來他們就是何天磊所說的樂隊的成員。
何天磊:主唱加節奏吉他,同時也是樂隊的隊長,性格活潑。(PS:頗受女性粉絲青睞,但是至今沒有女朋友,原因未知。)
錢勇(肌肉男):主音吉他,性格沉穩內向。強壯的外表下是一顆溫柔細膩的心,烹飪是他的愛好。
辛雅(長發美女):鍵盤手,典型的小女生性格,情緒外露,是錢勇的女朋友。
陸子文(瘦男生):貝斯手,喜歡搞怪,酷愛捉弄人,擅長闖禍。
程小菲(短發美女):鼓手,沉默寡言,強大的氣場讓人忍不住叫她一聲“菲姐”。
音樂是他們共同的熱愛,但其實每個人也有自己的工作。何天磊在快餐店打工,並且在酒吧駐唱。之所以這樣安排工作,是為了有做音樂的時間。原本他還有在琴行教吉他的工作,但是最近辭職了。菲姐是做平麵廣告的,蚊子做銷售,錢勇是健身教練,辛雅是小學音樂老師。
我用心記著大家的名字和特點。
“我們的樂隊叫‘neverland’”。何天磊補充道。
“無憂島?”我問。
何天磊顯然很吃驚:“你也喜歡《彼得?潘》?”
“是啊,讀過書,也看過電影。之所以把那個島叫’neverland’,是作者在告訴我們永遠也找不到吧?”
“所以才會一直努力地去追尋啊,我們樂隊也是一樣的。”何天磊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很堅定。
後來,每次跟他聊到音樂,聊到夢想,都會看到他這樣的神情。“有夢想的人會發光”,我總是會想到這句話。
“對了,”蚊子看著我,“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哦,我是勝源食品有限公司總經理的秘書。”
何天磊夾菜的動作突然僵住了,我奇怪地看他一眼。
“哇,”蚊子誇張地感歎,“聽起來好高端大氣啊。”
我笑。
當時的我真的很開心。我知道,我有了新朋友,並且他們是一群追逐著夢想不停奔跑的可愛的人。我預料到今後的生活將會很不一樣,對未來我隻有期待。
“那麼,”我清清嗓子,看著何天磊,“作為隊長的你,就是彼得?潘咯?”
他眨著眼睛靜默了兩秒才回答:“不不不,我比彼得?潘負責多啦。”
頓時激起一片噓聲,“哦~~~~真——的——嗎——?”
何天磊的環顧著他的最佳損友們,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