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嫤娘悄悄打量著華昌候夫人。
華昌候夫人的目光卻一直在夏碧娘的身上流連忘返,似乎還流露出十分滿意的模樣……
夏嫤娘心中頓時一動。
自夏碧娘勾引二皇子趙德昭未遂以來,夏碧娘與夏家娘子已淪為便京名流圈中的笑柄。但瞧著華昌候夫人的模樣,似乎對夏碧娘很有興趣?
這是為何?
再細細思量一番……
啊,是了!
華昌候世子今年已有二十七八歲了,可這位世子的原配夫人已經過世了五六年;先前因著華昌候府根基不穩,京中貴胄也看不上胡家,根本不願與之聯姻。後來隨著胡昭儀在宮中越來越受寵,華昌候府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了。
所以,華昌候夫人……這是想給她兒子挑個繼室的意思?
那為什麼,華昌候夫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夏碧娘的身上?
沒錯,夏府五位小娘子裡,唯獨碧娘的容顏最最出色,但夏碧娘的名聲卻……
華昌候夫人在這個節骨眼上,並不避誨夏碧娘的名聲……難道說,是華昌候府裡出了什麼要緊之事,竟令華昌候夫人不介意夏碧娘的出身,和先前鬨出來的不好名聲,也想聘給自己兒子做繼室?
夏嫤娘越想就越覺得有些奇怪。
這時,夏老安人笑著拍了拍嫤娘的後背,說道:“既然你們姐妹也人齊了,快去站好了,給你們都虞候夫人,田夫人,華昌候夫人,還有咱家的老親劉夫人一起見個禮兒!”
夏嫤娘和王月仙才從夏老安人身邊站了起來,一個走到了自家姐妹身邊,準備向眾夫人行禮;另一個就走到自家母親的身後……
夏家的小娘子們按排行站成了一列,在長姊夏婠娘的帶領下,一一向都虞候夫人,田夫人,華昌候夫人和劉夫人行禮問安。
隻見婠娘端莊,碧娘美豔,茜娘乖巧,翠娘嬌弱,排在最末的嫤娘卻是個最最精致的……看著屋子裡五個排成一列卻形容不一各有千秋的小美人兒,各位夫人都看花了眼,笑著直點頭。
夏嫤娘站在最末,隨著姐姐們一同向眾位夫人行禮。
嫤娘眼觀鼻,鼻觀心,端端莊莊地站著,並不敢隨意亂看亂動。但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感覺到,有一道放肆的目光探究似地將自己完全籠罩住了……
但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現場有四位夫人在,都虞候夫人和田夫人是她的長輩,不可能會用這樣放肆的目光打量她;那位老親劉夫人,看起來衣著樸素,麵容沉靜,也不太像是會用這樣火辣辣的目光看人的人。
所以說,很有可能……就是華昌候夫人在打量她!
夏嫤娘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華昌候夫人細細打量著排在最末的那位小娘子。但見她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鵝黃色裙子……那最最鮮嫩的顏色卻襯出了她如雪一般的肌膚,眼眉精致得就像是用畫筆細細描上去似的,但一細看便知她乃是素顏朝天……
華昌候夫人心中暗喜。
這小娘子尚未長成,就已經是個傾國傾城的貌;日後漸漸長成了,隻會越來越漂亮……想到這兒,華昌候夫人心中隻覺得方才對夏碧娘的驚豔簡直如同嚼蠟。
華昌候夫人笑嗬嗬地說道:“老安人,您可真會教養孫女兒……瞧瞧,這個個都賽似天仙啊!您被這幾個天仙似的小小娘子圍著,也和那王母娘娘一般!”
夏老安人笑著說道:“我看啊,你也是個嘴乖的!平日裡在你婆婆跟前侍候,沒少討甜頭吧?你婆婆才是真正的享福人哪!”
華昌候夫人掩嘴而笑,又命身邊的仆婦取了見麵禮出來,給五位小娘子一人一份,也給在場的王月仙也送了一份。
那是一副鑲了貓兒眼石的全套金飾,俱是六套一樣的,隻是金飾上的花朵形狀略微有些不同而已,看起來厚實又貴重。
這樣的東西其實並不適合年輕小娘子們。
但婠娘和嫤娘看過了長輩們的眼色之後就恭恭敬敬地收下了;夏茜娘向來唯嫡姐夏婠娘馬首是瞻,因此特意落後嫡姐一步,不卑不亢地向華昌候夫人道了謝。
可夏碧娘和夏翠娘姐妹卻絲毫掩飾不住心中和眼裡的驚豔和快活,她們滿心歡喜地向華昌候夫人道謝。
既然華昌候夫人給了夏府小娘子們如此厚重的見麵禮,同樣也是第一次見到夏府小娘子們的田夫人和劉夫人也不好乾坐著。
田夫人顯然也是有備而來的。
不過,她是把這次為祖父賀生當成了走親戚,所以足足用馬車拉了一整車的瀼州特產,例如藥材,海貨,各色乾果什麼的,當下就讓身邊的仆婦把禮單子交給了夏老安人身邊的劉媽媽;跟著,她又從手腕上褪下了三金三玉一共六個鐲子,三個玉的給了婠娘嫤娘和王月仙,三個金的給了茜娘碧娘和翠娘……
夏老安人嗔怪道:“既是老親,你何必還這樣客氣!”
田夫人笑道:“這些年我都不在京中過年,不知省下了多少壓歲錢沒發呢……我這荷包裡頭鼓鼓囊囊的,您就容我顯擺顯擺罷!”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劉夫人卻是一位衣著樸素的中年婦人,穿著件靛藍的馬麵裙和石青長裳,衣擺處繡了幾株雅致的翠竹;發髻整整齊齊的,一絲亂發也無,而腦後隻簪了兩枝銀釵子和兩朵白色的茉莉花兒……
嫤娘也不認得劉夫人,隻是從劉夫人素淨的打扮和鬢邊戴著的一朵白色小絨花的扮相中可以猜出,這位劉夫人應該也是位孀居婦人。
劉夫人麵容肅淨,語氣卻很溫和:“我們鄉下人家,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進京之前,我帶著犬子去了一趟雲華山遙寄觀,這是從觀裡求回來的平安符,給小娘子們壓壓荷包。”
夏大夫人一聽說劉夫人去過雲華山的遙寄觀,頓時有些動容,問道:“遙寄觀?可是雲華山巔……雲華道長曾經在那裡當過主持的遙寄觀?”
劉夫人笑著點點頭。
夏大夫人由衷地感謝道:“多謝劉夫人了,我這孩子自幼身子骨不大好,夜裡總警醒……我還想著要去觀裡求個平安符來給她壓壓驚呢!”
說著,夏大夫人便起身向劉夫人行了半禮,又招手讓女兒過來,把劉夫人送的平安符仔細放進嫤娘的荷包裡,又教她貼身收好。
其實在收了華昌候夫人的重禮之後,劉夫人的平安符就顯得十分寒酸了;但被夏大夫人攪和了這麼一下子,夏碧娘姐妹也隻好裝著樣子像劉夫人道謝,隻是語氣中並不怎麼誠懇。
夏二夫人在外頭請了兩個會說書的女先生來,這會兒正圍在夏老安人跟前說起了笑話,直把夫人小娘子們逗得捧懷大笑……
夏大夫人瞅了個空子,把親姐都虞候夫人拉到了外邊兒,悄聲問道:“阿姐,那個,王七,他那個通房丫鬟……後來王三夫人是怎麼處置的?”
都虞候夫人看了妹妹一眼,歎了口氣,說道:“那天她從你家回去以後,就發了一通脾氣,把七郎身邊的使女全部都遣到莊子上去了,那個詩詩也是……提腳就賣了!”
夏大夫人撫著胸口頓時舒了一口氣。
不料都虞候夫人又道:“後來也是阿祐(都虞候夫人的第四個兒子)告訴我的,說七郎托了外頭的人,去人牙子那裡又把詩詩買了下來,又置了個小宅安頓她……還買了一個婆子和一個小使女回來,一口一個娘子的侍候著詩詩……”
夏大夫人一口氣沒喘勻,猛烈地咳起嗽來。
都虞候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妹妹,說道:“我早和你說過了,七郎好是好,可他就是個麵團捏的人物。他被他娘拿捏得死死的,這也就罷了;可連個轉賣了好幾手的使女也能拿捏住他……這樣的人,也不知怎麼的就被你看上了……要我說,你若是真心要想讓嫤娘過得好,還不如把嫤娘許給我的四郎!除非你嫌我家四郎跛了足……”
夏大夫人愁道:“我哪裡會嫌四郎!四郎可是個實心眼的好孩子!隻是,四郎和嫤娘是嫡親的表兄妹,這也太親了……不成不成。”
田夫人尋了過來:“我說……你們倆躲在這兒說什麼見不得人的悄悄話?怎麼就單單撇下了我呢?”
都虞候夫人睨了田夫人一眼,但笑不語。
田夫人笑道:“來來來,讓我也來獻個寶兒……”
說著,她伸出手在袖筒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了一件物件。
田夫人得意地將那東西托在自己的手心裡,炫耀似的讓另外兩位夫人看。
兩位夫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塊質地上佳的雙魚白玉玨。
田夫人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家老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得了這對雙魚玨……據說啊,這是前朝名流魏黃夫婦的定情信物……”
都虞候夫人頓時似笑非笑地看了田夫人一眼。
田夫人朝著她訕笑了兩聲……
都虞候夫人抿著嘴笑了笑,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了。
夏大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田夫人。
田夫人果然附耳過來,在夏大夫人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聽了田夫人的話,夏大夫人頓時有些為難。
將嫤娘許給鵬飛?
這怎麼行!
雖說鵬飛人才不錯,可他卻是個邊關武將!若將嫤娘許配給他,一來那邊陲遠在數千裡之外,嫤娘出嫁以後,豈不與自己相隔數千裡之遠?再一個,鵬飛乃是武將,若他在沙場上有什麼萬一,那嫤娘……
田夫人也看出了夏大夫人臉上的為難。
嫤娘這孩子生得溫柔漂亮,舉止又端莊得體;最難得的是……不但她喜歡嫤娘,兒子似乎也對嫤娘有意,前幾天還期期艾艾地來求自己向嫤娘提親。
說起兒子鵬飛,田夫人不管去哪兒都能把自己的腰板兒挺得直直的,下巴揚得高高的!她這個兒子,幾年前單人匹馬地悄悄潛回汴京考武舉,一路過關斬將……直到殿試時,聖上才知道這個各方麵都拔了尖兒的武舉人竟然是田重進的次子!
聖上當場就點了鵬飛為武探花,還賜了個七品遊擊的官位給他,卻被田驍拒絕了;據說田驍告訴聖上,他要自己掙軍功!
有這樣爭氣的兒子,之前卻誤配了宋憐薇,田夫人心裡是有些忿忿不平的;幸好宋憐薇悔了婚……雖說是這樣,但在田夫人的心中,一直都覺得自家兒子足夠優秀,不愁娶不到可心的兒媳婦。
可現在,田夫人卻將夏大夫人臉上的為難表情儘收眼底。
但是夏大夫人的情況,田夫人也是很清楚的——夏大夫人青年喪夫,膝下又隻有嫤娘一個女兒,肯定不希望女兒嫁得太遠……
兩位夫人同時歎了一口氣。
田夫人悻悻地又把那對雙魚白玉玨給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