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身邊人的矚目視線,那抱孩子的女子猶帶疑惑的望了過來。隻是極輕淺的掃了一眼,甚至沒有任何停留的瞬間,然後她自轉過頭去。聽到有車自前方的車流中鳴笛致意,抱著孩子的循聲而去。
“我說你到底啥時候過來啊?喂!喂,說話啊,乾嘛?舌頭被貓啃了?”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隋益忽然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對電話那頭唐北北的聲音充耳不聞。握著手機的手無意識的收緊,緊的骨節泛白。
“隋益,你到底怎麼了?”電話那端唐北北的聲音終於將他的思緒帶了回來。夢遊似的舉起手機,他說:“我好像有點醉了。”
天旋地轉,眼花耳鳴,滿世界都是剛剛他遺漏的那些雜亂的聲音——
“看到誰?!明星,名人,總有個範圍吧!”
“是當初我們學校那個鬨出人命官司的,轟轟烈烈可有名了。”
“她進去了吧,多少年啊?怎麼就出來了?”
“那時候判的誤殺吧,這都十來年了,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最後,那所有的聲音都幻化成了那樣一句話,“太可惜了,我死不了。”
聲音冷然,神態不屑。
是她,不是她?
如果是她,為何她會像陌生人那樣看他,明明與他相視而站,他卻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但如果不是她,他又為何如噩夢重臨,滿耳都是她的聲音,欣喜的、失落的、絕望的。
“你完全都忘了,對吧?”
“你覺得是我做的就是我吧。”
這十年刻意的躲避昔日同窗的努力都在眼前這一刻化為了泡影,他們又見麵了。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從來就未曾真正把那些遺忘,借口被風迷了眼的女生,當他靠近時落在臉上溫熱青澀的吻。
“隋益,我喜歡你。”17歲的少女彎著一雙眼睛,背著雙手笑看著他。
那是,蘇澈,他所有噩夢的根源。
唐北北找到隋益的時候,他似乎已經醒酒了,安穩得坐在酒店正對馬路牙子的花壇邊。因為對方電話接到一半沒了聲息,唐北北不放心,特彆用手機自帶的標識功能找到了他。
“你嚇死我了!”她略帶冰涼的手觸上他的額頭。
隋益下意識的避過,唐北北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不著痕跡的收回,轉而在他身邊坐下,側頭問:“怎麼了?”
隋益似是沉浸在夢境中並未反應過來,並未吱聲。
“喂,你再這樣我走了啊。”她站起,但他還是沒有反應。走了兩步,還是沒見隋益的反應,唐北北咬了咬唇折返了回來。
這一次,她坐下後沒再吱聲。陪著他傻乎乎的坐著看麵前車來車往。到底是深秋的節氣,在室外坐了小半個鐘頭就凍的隻穿了件毛線外套的唐北北連打了數個噴嚏。
在她連串的噴嚏聲裡,隋益總算有了反應。
“走吧。”他起身走了兩步,突然感覺衣角被人扯住了。
“我冷。”迎接他的是唐北北滿臉狡黠的神情,隋益卻似乎看見了另一張熟悉的臉龐,這種被迫回憶的感覺並不太好。
隋益調開眼脫下外套,唐北北毫不客氣的接過穿上,順勢挽住了他的臂膀,“算你良心未泯。”
隋益一貫是不太喜好這種無畏的口舌之爭,再加上心下裝著事,因此並未搭理隻是抬手攔車。唐北北出來前正在表姐家吃飯,此番先要送她回去。所以,打上車之後第一站就去唐北北表姐家。
抵達目的地之後,唐北北在臨下車前要求:“送我上去。”
坐在副駕的隋益扭頭看了她好一會,付錢下車,兩人進了電梯。
唐北北裹著隋益的外套在密閉空間裡,隻覺得周遭都彌漫著濃烈的酒氣,不由得皺眉問到:“你喝了多少啊?熏死了!”
“得,免得熏得你走不了直線,現在把衣服還我。”他一伸手,就要來扒自己的外套。
“我不。”唐北北一邊笑一邊躲,閃身的同時不防背後的電梯門開了,她整個人往後載出了電梯。不慎將候在電梯門外的人撞翻在地,那人手中拎著的垃圾袋子跟著飛了出去,正好掉在隋益腳邊。幸而那袋子紮得很牢靠,並沒有散出來。
“對不起啊,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眼見自己闖了禍,唐北北橫了一眼兀自在電梯內笑不停的隋益,隨即一疊聲的道歉,“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被撞的女子隻是搖了搖頭,電梯裡的隋益此時也單手勾著垃圾袋出來。俯身將袋子遞給她的同時,兩人不可避免的打了個照麵。然後,隋益手中的垃圾袋又一次落到了地上。
這一次,沒再這麼好運,袋子裡的垃圾散了一地,殘羹剩飯的湯汁在兩人腳下蜿蜒出一條涇渭分明的曲線,隔絕出各自獨立的領地。
三個小時之內再次狹路相逢,這所謂的緣分恐怕會讓彼年17歲的蘇澈心懷感恩,賭咒發願三年不遲到,但眼下也已28歲的她隻覺的啼笑皆非,因為對麵的隋益說了句話:“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十年了,隋益那些以為早就埋葬的過錯隨著她的出現,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衝出了記憶的牢籠,他幾乎能聽到年少的自己因那個意外發現的現實,懊悔痛苦驚懼得在無人知道的角落悲鳴。
“我……我沒有跟著你。”因為有第三者在場,蘇澈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下。
這種麵對麵的情況,隋益的控訴和行徑顯得詭異異常。他靜止的猶如一尊雕塑,生生擋住了再次收拾起垃圾預備走入電梯的蘇澈的行動,此時唐北北反應過來,她疑惑的表示:“你認識,我姐姐家的保姆?”
“保姆?!”隋益的反應帶著些許難掩的愕然。
印象中被稱為保姆的應該都是阿姨輩的人物,樸實的臉龐,粗糙的大手,有著常年生活困苦的印記。但是這樣的形象,他是怎麼也不會和眼前的蘇澈聯係起來的。不過這世界的事就是這樣,命運之神並不需要向誰交代他的安排。
所以,蘇澈還是解邵東家的保姆。窩在她懷裡胖乎乎的小嬰兒名叫解耀琛,是解邵東的兒子。這家的女主人王卉則是唐北北的表姐。此時四人一齊坐在客廳裡。王卉抱著唐北北的小侄子,蘇澈則儘一個家政服務人員的本分給眾人倒茶。
見蘇澈忙裡忙外,王卉道:“好了,小蘇,你先彆忙了,也坐一會吧。”
平素她也並不是難伺候的主,所以這樣的關切本是稀鬆平常的,蘇澈依言坐了下來。
“這真是無巧不成書啊。”解邵東和妻子王卉剛出去吃飯,帶了蘇澈同出去,這才會有兩人在酒店門口相遇的結果。此時弄清楚來龍去脈,他自然會多問兩句,唐北北對這個話題也顯得十分有興趣,但卻被蘇澈以一個單音節的“嗯”回複堵得密不通風。
同樣的,坐在對麵的隋益也沒打算補充附注。
五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坐了許久,直到解耀琛大哭出聲才打破了這滿室的寂靜。王卉急急將孩子抱給蘇澈,在忙亂中隋益起身告辭,唐北北送了出去。
和來時一樣的電梯間,麵對一樣的人,隋益異樣的沉默卻讓唐北北有些陌生,醞釀了幾次她終於沒有開口,隻送了他上出租車後就折返回來。從電梯間出來時唐北北看到蹲在走道間擦地的蘇澈,剛才灑落地上的湯汁已經被擦乾淨,她還在機械的擦拭著縫隙裡的臟汙。而一般情況下,這種角落的沉積是很難弄乾淨的。換成她或其他人相信早就不會再乾下去了,顯然蘇澈不是普通人。
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唐北北就覺得她的安靜並不是單純的性格使然而帶著些骨子裡的自卑感覺,即使共處一室也常常會叫人忽略存在。她似乎害怕被發現,害怕被注意,儘力想將自己虛無化。身為同齡人,唐北北並不理解她的這種行為,但今天,因為隋益的關係她對這個模糊的身影充滿了好奇。
她想探究她的曾經,和隋益相連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