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四方閣浸透在一方皎潔的月色裡,人煙幾無,燈影奚落,倒是另有番清冷悠遠之意。但是這合該安歇的大好時光裡,七師兄卻頂了張豬頭臉杵在我的閨房裡,一臉哀傷地將我望著。
因為偷盜兔子這樁事,他被大師兄罰去了看守靈草。而我,則在狼犬大富的監視下,清掃院落。想來他那樁差事雖然條件略微艱苦,但是此前卻並沒有出現過類似這種情況。
七師兄將自己被偷盜靈草之人用暗器擊傷一事大略講了講,“也不知那蟊賊手上的暗器喂了什麼毒,我分明傷的是腳踝,但是不過小半柱香的時間就腫成這般模樣了!”
聽說是毒,我下意識將剛剛拍過他肩頭的手在衣裳上擦了又擦。
“你安心吧,我找五哥瞧過了,說這毒隻走血氣傳播,你沒破皮挨著我也便沒什麼關係。”迎著七師兄那雙透射出鄙夷視線的小眼神,我將手縮到背後,擺出一副關切狀和藹可親道:“那五師兄是否說這毒要怎麼解?”
七師兄口裡的五哥便是我那五師兄,他是四方閣中除大師兄和我師父外的另一傑出人才。五師兄在家排行老五,本是三代從醫的世家,按照族譜來看,他合該也繼續留了小山羊胡子做個搭脈問診的俏郎中。隻是他約莫和我爹爹一樣自小茶館聽多了說書也自迷上了拜師練武當大俠這檔子事情,這才投到師傅他老人家門下。
不過彼時我這五師兄已經是一十八的高齡,於習武而言這年歲基本是廢了,想來是師父瞅著閣內有個大夫也算方便這才會破例收了他入門。
五師兄拜入師門至今將近十年卻並沒有成為什麼武學聖手,甚至我們四方閣也從來不參加說書先生講過的武林大會之類的,乃至我益發覺得這所謂的習武實在是一點趣味都沒有。
雖然心下如此,但是麵對五師兄的時候我卻並不敢有什麼不臣之心,畢竟他使得一手好銀針,鬨不好會被紮成箭豬的。當然,五師兄並沒有把閣裡任何人紮成箭豬過。所以,上述事情並沒有發生,隻是我的腦內而已。
“五哥方才說了,這毒他並未有見過。我傷在腳踝,但是傷處沒有半分紅腫變色,反而所有毒性都往腦袋上衝,此種症狀頗有些詭譎。”
看著七師兄的神色,我心下莫名一動,“毒難解,你不急著去想法子這會來找我做什麼?”
“我是來話彆的。”七師兄撓了撓腦袋,有些為難,“其實是不該叫我來的,但是我擔心你。”
聽到這裡我自然也顧不上什麼毒不毒的了,下意識抱住了七師兄略有些壯實的軀體哽咽起來,“你這是不久於人世的意思麼?”
我師父連同我在內一共收了九個關門弟子,我的八師兄雖然和我年歲一般,但卻是個少年老成型的人物,所以我便是和七師兄混的最愜意。用師父她老人家的話來說,我和他正經是狼狽為奸。
所以,現下聽了這話我就頗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傷。
不過,七師兄對我的真情流露雖然感動,卻還是皺著眉頭質疑,“染丫頭又在胡扯些什麼呢?哪個說我要死了?”
聞言,我徑自有些奇了,“是你自己剛才說的啊——還向我話彆這種,不是明擺著不久於人世了?”
“也就你這麼個腦子能理解成這樣。”七師兄哭笑不得地望著我,搖了搖頭,“我對你話彆是因為要隨五師兄外出尋解藥,估摸著怎麼都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小沒良心的,也不知道盼著我點好的。”
我這頭總算明了,他這不是來死彆而是來生離的。
這麼說,回頭受罰的就隻剩了我一個人?
腦內思及此,我捉了七師兄的衣袖,脫口而出,“我要和你一起去。”
聽著我的要求七師兄的豬頭臉略略變了顏色,在赤紫的底色上添了些白色油彩的樣子,頓了頓才道:“不行,師父不會允。”
“我可以去求師父應允的。”
師父他老人家挺受不了我哭,想來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為了逃了掃藏書閣那個苦活計,我怎麼都要努力一把。在我腦內盤算之時卻見立在對麵的七師兄神色大變,搖頭如蒲扇,“小姑奶奶,你可千萬彆聲張。”
我當即反應過來,隻覺得抓到了把柄,齜牙瞪他,“你和五師兄是要打算偷跑出師門!”
“不是這樣的!”七師兄當即反駁,“師父知道!”
“如若師父知道你和五師兄要下山,那我去求師父你為什麼不允?”我挑眉瞪他,彆以為我看著傻就真的琢磨不出這番道理。
七師兄聞言果然沒了主意,抓著腫脹的豬頭臉在屋內繞了幾步,最後還是吐了兩個字,“這事不能細說。”
“為何不能細說?定是你嫌我礙事。”
迎著我的神色,七師兄定定看了我半晌,最後重重歎了口氣了,我看著他那副眼神,心下一喜,“你肯帶我走了?!”
在我滿腔熱忱的注視下,七師兄的樣子真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斬釘截鐵地回了我兩個字。
“不成。”
我失望不已,卻猶自不放棄,“為何?”
七師兄望著我,假惺惺道:“你路上要吃兔子不怎麼方便。”
“你不要扯開話題,如果這次你不帶我去,我就要告訴大師兄和師父,你和五師兄無視師門規定要偷跑下山。”
七師兄因為我的話噎住了,喘了半日憤憤吐出一句,“你願說就去說,總之,我就是要走了!而且不能帶你!”
“我會聽話的。”我轉而開始撒嬌。
但是七師兄竟然不為所動,雖然頂著那張豬頭臉看不出來什麼,但是眼神卻相當靠譜,正色對著我道:“染丫頭,這次師兄真的不能帶你離開閣內。”
“我怎麼覺得這話聽著不對頭呢?師兄,這次後山來的人究竟是偷草還是偷人的?”
聽著我那通質疑,七師兄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偷什麼人呢?等和五哥回來之後,我定要將你那些偷藏的話本子統統燒了,看看你都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昏話胡說呢。”
“我不管,我要和你們一起走。”我揪著他的袖子扭起來。
此時,屋外突然響起了鷓鴣聲,七師兄再與我道:“師兄真的要走了,染兒,你萬萬記得今天我說過的話。”
“七師兄!”我撲出去,終究還是因為身形慢了一步,見他自顧自攀著窗棱子哧溜一聲隱入了牆下暗影裡就沒了聲息,我迎著滿目的皎潔月色,望著七師兄消失的位置憂愁起來。
師父一早就教導我,習武之人便是仁者方能無敵。
所以告密這種事,當然並不符合仁者這個範疇,我雖然不欲去做俠女什麼的總也不能失了這份道義。可是方才七師兄的告辭當真是詭異的緊,師父既知道我這兩個師兄要下山,那為什麼七師兄卻不讓我去詢問師父。
還有剛剛在我說及後山靈草這事的時候,七師兄眼裡的遲疑。似乎,真的有出過什麼大事的樣子。探頭又朝著七師兄消失的角落觀望了兩下,我決定有樣學樣。
循著七師兄下行的路線,我也依葫蘆畫瓢地爬出了屋子,隨後我站在了四方閣後院和後廚的夾道間。落地的瞬間,我就聽到了身後的聲音。
“汪——嗚”
聽著低咆,我扭頭看到了黑影裡緩緩走出來的一條被毛黝黑的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