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護身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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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其他客人越來越多。糾結於同學遭遇的方巧柔,並沒發現到她與綾罌這些驚世駭俗的對答,竟然完全沒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簡直就像他們處在另一個空間一樣。

綾罌倒是一派輕鬆,又點了一份水果茶與兩個杯子,為他與她倒茶。茶香引人,悠哉悠哉的綾罌好一會兒才回答。

「故事是這樣發生的。」起了開頭,綾罌看向天花板:「一開始,妳那巫婆同學不知道從哪學來一些伎倆,意圖請出『守護神』,但事實上,她肯定是被騙了!因為,有些人類的身後確實是有守護著他的神靈,但更多人類的身後是等著報仇的冤親債主!」

「所以她請到的,是冤親債主?」方巧柔急了,畢竟她所知道的說法,嚴重的可會討命。

「要是請到冤親債主那還好,早點了結因果不好嗎?」綾罌無所謂地輕啜一口茶:「問題是,她請到的是流浪在人間,對人類懷有恨意的各種鬼魂,或者死者在臨終前最最誠摯的詛咒。」

「這……」方巧柔忙問:「她的儀式,你不是從頭嫌到尾嗎?」

「她的儀式並不能發揮作用,但是妳的同學不曉得啊。」綾罌目光緩緩下移到方巧柔的臉龐:「儀式化的行為,不一定能動搖堅決不信者,但隻要包裝到看起來像一回事,半信半疑的人就會漸漸相信,本來就相信者會更加堅信,一旦相信,信仰的力量就足以招惹鬼魂、咒力,並成為傷害自己的幫兇,甚至主力。另一方麵,鬼魂、咒力也常把儀式當成攻擊信號,降臨到妳們開的壇,入侵或附著妳們的身體,或是尾隨妳們回家。儘管儀式本身沒有效力,但畢竟展現了妳們的態度,所以參與請神的人類,即使身後有正牌的守護神,或者家中真有門神、長年供奉的神靈,也無能為力,畢竟這些麻煩完全是自找的。」

「可是……祂們沒有實體啊。」方巧柔一邊想一邊說:「如果祂們真能駕馭或乾涉實體的話,那為什麼不直接現形攻擊?」

「什麼是實,什麼是虛?虛、實是絕對,還是相對?」綾罌不答反問,讓方巧柔想了一下後才繼續說:「先不論虛實的話,當鬼魂處在另一種時空時,不能直接接觸人體,會很奇怪嗎?至於詛咒的力量,是一種形而上的力量,不是形而下的力量,形而上與形而下能彼此影響,卻不一定能直接發揮作用,這不用多作解釋吧。」

「既然不在同一種時空,那為什麼……」方巧柔的問句嘎然而止。

「看來妳想到了。」綾罌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沒錯,隻要條件充足,不同時空的存在,也能彼此知覺與接觸。之所以常聽說什麼鬼魂摸不到人體,不是絕對不行,而是條件不足。」

「那駕馭呢?」方巧柔問道:「難道鬼魂在某種條件下真能駕馭人體?」

「妳是疑惑,連自己死去的屍體都不能操縱了,為什麼能操縱其他還活著的身體,對吧?」綾罌指著水果茶,示意方巧柔彆隻顧著說話:「我想,八識、中陰身、鬼道眾生,妳得分得清楚。死者之所以死,是因為前七識與身具滅,第八識離軀。剛離身的第八識以中陰身型態飄飄蕩蕩,而這種狀態相當短暫,因為沒有前七識,所以無法直接看、聽、嗅聞、感覺,隻能受因果之力的影響,所以時而在妳所知道的人間,時而又到了彆的時空,並無法駕馭或接觸活物。」

「而鬼道眾生,是具備完整八識的活物,隻是當祂們跟我們不存在於同一個時空時,就無法接觸我們,我們也無法接觸祂們。」方巧柔接著說,逐步推敲出一番道理來:「與其說鬼道眾生駕馭我們人體,不如說是祂的力量在條件允許下可以侵入人體,隻是這條件並不簡單,有很多環節是缺一不可的。」

綾罌一愣,顯然不是因為方巧柔搶了台詞,而是她的理解力,好一會兒才開口:「有這樣的頭腦,來當大學生太可惜了,乾脆休學去創業吧。」

方巧柔白了綾罌一眼:「哪那麼容易啊。」

分享了三分之二壺水果茶後,兩位話題繼續。

「所以,我的同學們之所以紛紛遭遇不幸,是因為直接參與呼請守護神的遊戲,招來了鬼魂或咒力;」方巧柔指著自己:「而我因為隻是旁觀,態度上還大半不信,所以儘管被盯上,但目前還算安全?」

「前半段對了,後半段嘛……」綾罌從口袋中拿出一個銀製十字架,隨意把玩著:「妳確實沒完全主動招惹邪靈,邪靈也沒強大到突破時空限製強行降臨在妳身上,但是妳之所以目前還算安全,卻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把玩著十字架,但也足以讓方巧柔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妳是說這個?」

話聲方落,方巧柔從領口內取出一個小紅袋子,上頭有八卦的圖案。

綾罌看了一眼,卻搖搖頭:「保護妳的確實是護身符,但不是這個。」

「怎麼會呢?」方巧柔這可不依了:「這可是我特彆從媽祖婆婆那邊請來的護身符耶!」

「怎麼?是她老人家親自降臨,親手畫了這道護神符,雙手奉上獻給妳的嗎?」綾罌撇著嘴,相當相當地不屑。

「是沒有,但也是……」

「相信我的眼睛跟大腦。」綾罌指著自己的眼睛:「我要是沒猜錯,妳八成是為了參加那場送死大會,才在到達目的地前到宮裡頭去求,想說求個心安的或許有用吧。」

方巧柔一縮,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這不就結了,隨意求來的符會有效,妳哪位啊?」綾罌相當專注,定睛地看著方巧柔的雙眼:「告訴妳,我就是因為看到妳背後的那隻狗,妳身上卻又被一個非常強大的結界守護著,這才會搭訕請客兼聊天啊!」

儘管知道自己又不是萬人迷,但是聽到這番話,方巧柔還真有點不服氣的情緒湧現出來。不過換個角度想,自己隻想低調地走在校園中,綾罌的話總算是證明她的低調了……

「妳身上沒有彆的護身符了嗎?」

總覺得綾罌的認真神情不是很好看,方巧柔直接回答:「沒有!」

「再想想,是不是妳忘了?」

「本大小姐記性還不算太差。」

「那大小姐是不是在那天出門前,有碰過其他的護身符呢?」

「沒……」

話沒說完,方巧柔忽地一凜。

綾罌沒緊接著出聲,估計是怕打斷了方巧柔的思緒。

「這……隻是摸到而已,沒戴在身上,也會有效?」方巧柔有點遲疑。

「從妳身上這個結界來看,應該還能再保妳七天的平安。」綾罌竟是稍稍皺起眉頭:「如果,那個護身符戴在身上,結界強度更加難以想像啊。」

「真的那麼厲害?」方巧柔瞪大了眼睛,根本就不敢相信。

原來,方巧柔還真的有彆的護身符。

另一個護身符,是方巧柔北上念書時,媽媽特彆送給她的,據說是從媽媽的媽媽的媽媽傳下來,已歷經三代了。然而,方巧柔嫌符袋的樣式不好看,布麵雖然不臟但也看起來很舊,戴在身上實在不好搭服裝,估計看到的人都會笑,所以平常時絕對不戴,隻因拗不過媽媽的堅持,所以都供在行李箱內,反正對於鬼神敬而遠之的她不當那符一回事。

十天前,接到訊息,說是同學聚會,一起見識見識巫婆開壇請守護神。雖然還真有點好奇,但是正忙碌於佈置新租的房子,方巧柔一開始就婉拒了。不過高中時的好朋友小芯三天內一直邀約,連回程高鐵票都訂好了,形容到不去簡直會後悔一輩子似的,所以方巧柔無可奈何,隻好南下一趟,當然去程的票是自己買的,隻給朋友讚助一半。

「既然妳把那道符放在行李箱內,那為什麼會摸到?」綾罌不解。

「出門前,我也考慮過要不要戴那道符啊。」方巧柔有點無奈地說:「隻是拿起來後看了幾分鐘,那老舊的樣子實在讓我不敢領教,所以回到台南後到天後宮一趟,求來這道符。是說,為什麼我求的符沒效?」

「符的問題不大,是妳的心態比較有問題。」綾罌幾乎想嘆口氣。

方巧柔不語,但滿臉表情寫著「有那麼誇張嗎」之類的問句。

「不服氣?好,都我在說,妳不信,那禮拜六到台南一趟。」

綾罌的口氣很平常,但是聽在方巧柔的耳裡很霸道,霸道到讓她都目瞪口呆了——你哪位啊?我男友嗎?還是我是你的女朋友?還說走就走?就算是你家長年養的寵物,也都該有三分脾氣吧!

「今天已經是活動的第一天,也就是禮拜一,那麼……嗯,妳還有四天的時間可以準備,禮拜六想帶什麼東西下去都準備好。」綾罌起身,不顧對方都快石化的表情,隨口一句輕飄飄地扔過去:「放心吧,高鐵的票我出,這丁點魔情味我還有。」

不知道魔情味跟人情味的匯率是怎麼計算的,至少方巧柔徹底被打敗,完全不知道自己怎能容忍他大剌剌地離開,而沒把杯子扔過去?

隔天,匆匆梳洗完畢的方巧柔,隻猶豫了一下,便換上她原本不想戴的祖傳護身符。

倒不是方巧柔真的完全相信那個綾罌所說的話,而是自從昨天咖啡廳之會過後,許許多多過去不是很放在心上的回憶都回流了。

還記得以前媽媽說過,曾外祖母那一代住在相當偏遠的小村落,連外祖母都快說不清楚的位置。也不記得是哪一年,村外忽然發洪水,整村竟是無一例外地滅頂,雖然當場不幸去世的不多,但洪水過後交通斷絕,竟是因斷糧餓死了很多村民。當時,曾外祖母一家神奇地平安無事,護著還小的兒女們翻山越嶺,好幾天才成功走到住鄰鎮的親戚家門口,還差點讓人家誤認為亡魂顯靈。

到了外祖母那代,日子也過得苦,但總算比前人好上一些,外祖父可是鎮裡頭數一數二的木匠師傅。不料,族群紛爭,幫派械鬥,政治紛擾,時局並不怎麼安穩,有時還有犯罪團體、宗教組織暗濤洶湧,外祖父就曾因不知怎地得罪了街頭流氓,竟然被半夜燒屋,幸虧發現得早,反應得快,一家逃出生天。

到了母親年輕時,趕上了家庭加工的風潮尾聲,替當時還經商在外的父親分擔家計。可是誰也沒想到,現代化鋼筋水泥的房子,在颱風摧殘下竟沒比磚瓦屋子堅強到哪去,原本住在台灣最南端的小家庭還一度考慮搬到台灣最北端,後來因種種因素的考量下才在台南落腳。

三代以來,都曾遇上不小的劫難,卻總能逢凶化吉。以前方巧柔總覺得隻是巧合,開玩笑地說這是台灣近、當代史的縮影,說不定以後能出書來賣,但如今想來,該不會真如綾罌那傢夥所推測的,真是那道護身符發揮作用吧。

到了學校,參加還算有趣的活動。但是滿懷心思的方巧柔,卻沒有心情在活動中歡笑,而是滿臉無言地東張西望。

該死,竟然忘記跟綾罌要聯絡方式!

彆看這間學校不大,爬上爬下,人海群中找一個長相沒什麼記憶點的傢夥會很容易嗎!

一想到這,方巧柔就有氣,但平靜下來後,便不做他想。反正對護身符有興趣的人是那傢夥,又不是自己,那麼熱忱乾什麼?是說,那傢夥搞不好還真不是人類……

瞎忙了一天,活動結束,方巧柔踏上回家的路途上。

儘管從另一個哨口出去應該會比較近,但是對於那道隧道,方巧柔還是下意識地覺得走過一次就好。安慰自己,夕陽下的溪流很好看,雖然很好看的路是長了點。

就在到了地標,等候紅綠燈時,忽然發現站在人群中最邊緣的那個男生,還真有點麵熟……

「嘖嘖嘖,還說記性不算太差,昨天才見麵,今天就忘了。」

儘管那聲音沒什麼特色,但是輕飄飄的,邪氣邪氣的,讓方巧柔立刻想起身穿黑色短袖上衣、黑色西裝長褲,一整個品味亂七八糟的男子:綾罌。

「待會到哪?」

綾罌的問句聽來很隨意,方巧柔不禁冷哼一聲:「回家。」

「哦……不好吧。」

看著綾罌似乎有些尷尬的乾笑,方巧柔不免一奇:「哪裡不好?」

「才剛認識第二天,一對孤男寡女就殺到妳的香閨……」

「呸呸呸!」意識到自己有點太大聲的方巧柔,連忙把綾罌拉到旁邊:「我有說要帶你回去嗎?」

「不是要給我看嗎?」綾罌指著方巧柔的心口。

儘管知道對方說的是藏在上衣內的護身符,方巧柔還是有點不爭氣地紅了臉頰,白了雙眼:「彆亂說,彆亂比,彆亂引起誤會。」

「呿……真要引起誤會的話——嗯,先過馬路。」

方巧柔一愣,看著小綠人開跑的交通號誌,隻好跟著綾罌穿越車道有點多的大馬路。

「真要引起誤會的話怎樣?」方巧柔忍住不要再翻白眼的衝動。

「直接拿過來看啊。」綾罌無所謂的口氣,十足欠揍的模樣:「反正結界這麼亮,妳不說藏在哪裡,我都翻得出來。」

「你……」氣得不知怎麼回話的方巧柔,頓覺這幾年修身養性的功夫全不管用了。

好一會兒,等到公車,幸運的坐到最後一排,方巧柔還是沒打算開口,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

綾罌更絕,乾脆拿出一台收音機似的東西,接上耳機,自得其樂,渾然不覺得其他沒位子的學生有多殘念。

走走停停,總算到了捷運站,貌似罐頭裡的沙丁魚們魚貫而出。冷眼看著慢條斯理起身的綾罌,方巧柔有點無奈地準備著悠遊卡。

「搭捷運?」過了馬路,拿下耳機,綾罌指著上頭的高架軌道。

「……你還真的要跟啊?」方巧柔停了下來。

「我也是可以無視你的衣服,直接看符啦……」

話未畢,方巧柔直接伸進領口,取出一個小紅袋,遞給綾罌。

綾罌這才收起憊懶神態,塞好耳機,認認真真地端詳著手中的小紅袋,默默跟著方巧柔走進捷運站。

儘管臉就隻是長成那樣,不過那認真的神情,還真讓方巧柔放下了充滿厭惡感的成見,漸漸轉換成期待答案的不穩定情緒。

進了車廂,一站又一站,中途還換了路線,好不容易才下車。

耳機還沒取下是個理由,但更主要的理由是不敢打擾對方的思緒。此時,從來不信護身符的方巧柔真的越來越期待……

「還妳。」

眼看伸過來的手拿著護身符,方巧柔不禁愣了一秒,傻傻接過:「你就沒什麼評語要說?」

「妳想知道些什麼?」綾罌竟是輕嘆口氣,淡淡地問。

「哦……」被這一反問給問倒的方巧柔,好一會兒才問:「那你都看到了些什麼?」

「妳想知道些什麼?」綾罌竟是同樣地反問。

不是笨蛋的方巧柔,雖然此時徹底迷糊了,但也明白看似百無禁忌的綾罌也有覺得不好開口的時候。

考慮好一會兒,方巧柔才邊走邊說,將曾外祖母、外祖母、母親三代所經歷的事情大致述說一遍。綾罌邊走邊聽,雖然沿路走來多的是成衣商店,但是越聽臉越沉的他,自是無心注意沿路走來的成衣商品。

「你覺得,真的是這個護身符發揮了作用?」最後,方巧柔直接了當地問出這句。

「妳相信,思想產生信仰,信仰產生力量嗎?」綾罌還是不答反問。

然而,這一次的不答反問,問得方巧柔心神一震,茫茫渺渺中好像悟通了什麼至深至廣的大道理,又好像原本懂的反而變不懂了。

「不管是不是讓我跟著,妳都應該嘗試著進行一趟旅程。」綾罌眼神變得相當深邃,看得方巧柔不敢對視又無法躲閃,連那很普通的嗓音都似乎變得更有磁性,一字字說得甚是清楚:「好好追尋一直守護著妳的力量之源吧。」

夜色漸深,回到要繳房租的小窩。

本來想到市場補充一些衣服回來的方巧柔,卻因為綾罌的關係,隻好兩手空空地回來。

回想高中時,自負為社會組的資優生,方巧柔著實認真地看了一些書,例如同學們肯定不會想去看的《國父全書》、《中國近代史》雲雲。若非對中國古籍更有興趣,說不定現在她是歷史係、政治係的學生,而不是中文係。

如今想來,綾罌的其中一個問句,不就是〈民族主義第一講〉?

是人類的理論足以影響魔族,是魔族也出了一位跟偉人心有戚戚的存在,還是這樣的理論,竟會是人間與魔界共有的真理?

以前,方巧柔總覺得老一輩的人總是敬畏鬼神,雖然也曾看過一篇文章談到這點,說真正在謝的是天,但是就說敬天好了,如此思想,根源何在?儘管她不是唯物史觀的信徒,但也沒說會站在唯心史觀這一邊。

綾罌死盯著護身符,過了幾個捷運站都沒在注意;聽著她說故事,沿路賣什麼成衣商品也沒注意。原以為會大談鬼神之類的玄之又玄,偏偏不直接說出護身符有什麼,而隻是在淡淡地不答反問……方巧柔賴在床上,懶得換裝,隻是相當相當地納悶,一道護身符而已,有必要扯到思想、信仰,與力量嗎?

尤其綾罌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最讓方巧柔在意。

難道,綾罌看出來的護身符歷史,竟是比方巧柔所知道的更多更複雜?

或者說,還沒看到符之前,綾罌就口口聲聲說有強大的結界,看到符之後竟然超乎他的想像?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身為魔的綾罌能夠拿著看著護身符,但一個護身符能讓一個魔都感到難以想像的話,那究竟是有多麼難以想像?

夜色深沉,疑惑也隨之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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