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客廳在宅院最前方,皇甫國仁從最後麵的後花廳緊趕著來到大客廳,就有點氣喘籲籲了,門口停下歇了一歇,勻了勻氣,才進去。隻見廳堂上背對著他,站著一個身材極其魁梧的漢子,不穿太監服飾,但也沒有著官服,不過,審視其氣勢不像是個太監。到底該怎麼稱呼呢,皇甫國仁思索了一下,開口道;“草民參見大人。”
聽見聲音,來人轉過身來,是一個年輕人,年齡也就二十幾歲,英氣俊朗,的確不是個公公。
“皇甫大人雖說沒有官階,但也不是草民。皇甫國仁聽旨。”
“皇甫國仁聽旨。”皇甫國仁一邊說一邊跪了下來。
“太後懿旨:自祖上進關延至今,凡是在旗女子都要上表造冊,以被朝廷遴選。今朝廷定旨,廢除遴選,特頒旨詔告天下。皇甫家族漢也,隻因有功德與朝廷,朝廷降恩,皇甫家族女子賜滿姓遴選宮闈。現和在旗女子一樣不再上表造冊遴選。但此前,隱瞞生女未上報造冊,責罰十萬兩白銀。欽賜。”
皇甫國仁喜出望外,原來是這樣的,他的雪兒不必在進入宮廷,甚至那些王公貴族家裡去承受痛苦了,他高興的叩謝著,“謝皇上。謝太後。”
皇甫國仁接過聖旨後,對宣旨人再一次說:“多謝大人。大人辛苦啦。”
見皇甫國仁沒有發愁,來人問了一句:“皇甫大人,責罰十萬兩白銀,你不心疼?”
皇甫國仁笑著說;“不滿大人,草民四十一歲上才得此女,實在是喜歡心疼的不得了,哪舍得遠嫁。雖說不舍得,但是朝廷法度還是要遵守的,本想著待冬季梅花開時在上表造冊的,卻沒有想到,朝廷有了這麼大的恩旨。小女不用離開草民身邊了,十萬兩白銀草民即刻送上。另外也給大人備了一份薄禮隨行。”
“晚輩謝過大人了。旨意宣完,晚輩告辭了。”
慧英一直焦急不安等待著,見皇甫國仁滿臉憂愁走進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慧英嚇壞了:“國仁,怎麼樣?是不是責罰很重呀?”
“責罰十萬兩白銀。”皇甫國仁悶聲地說。
“那,那雪兒呢?還要上表造冊嗎?”
見慧英著急的不得了,眼看著就要哭起來了,皇甫國仁這才笑起來:“嚇壞了吧,為夫逗你呢,隻責罰,不再造冊遴選啦,我們的雪兒自由啦。”
慧英聽後破涕而笑,接著就隆起粉拳朝著皇甫國仁打過去:“有你這麼嚇人的嗎?”
皇甫國仁一把攬住妻子,潸然淚下:“總算是過去啦,這麼多年來,外人羨慕皇甫家族的恩寵,可他們哪裡知道這其中承受的壓力和痛苦。男子不能有一點點兒閃失,女子更不能婚配自由,那些個王公貴族家裡,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的,新人笑舊人哭,更何況後宮女子的命運。三祖姑姑之所以得到永遠的恩寵,那是因為她的生命短暫,她死在正在被寵的時間裡。就如漢武帝的李夫人。自古帝王多無情,一旦失去聖寵,其下場就如落葉一般,淒涼悲切。所以我不想我的雪兒也去受這般苦楚。彆說責罰十萬兩,就是抄沒我整個家財,隻要我的雪兒無恙,我皇甫國仁也心甘情願。”
慧英哭了。
夫妻倆人就這樣哭泣了一會兒後,又高興起來:“夫人,雖說不能太張揚,但還是要小慶一下,對於雪花來說這真的是一個無法言說的喜事和幸福。”
“一切聽你的,”
皇甫府邸再一次掛起了紅燈籠,所有的下人也都聚在一起,喝酒猜拳。整個府裡喜氣洋洋的。轉眼間又是二年過去了。梅謝了,塞垣凍結鴻歸早。鴻歸早,憑伊聞訊,大梁遺老。 浙河西麵邊聲悄,淮河北去炊煙少。炊煙少,宣和宮殿,冷煙衰草。皇甫國仁望著眼前濃豔的梅花呢喃著這首詩詞,不竟潸然淚下,最近幾日,總是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情,曾也是一腔熱血,做一番大事業的,可是,最終選擇了孝道和愛情留在了鳳凰鎮,再也沒有出去。昔日的同學有幾個要好的,時常來信告知一些外麵發生的事情。昨天就又接到來信,說皇帝身體越來越弱,而西太後為了鞏固自己將來的安排,又殺害了一些曾經的帝派人士,其中就有一個和皇甫國仁相交十分要好的。聽到這些,他想到了自己,假如自己一直跟著他們,那麼此時的自己是否還活著?
不知不覺來到了小橋上,過了小橋就是雪花的後花廳了,老遠看見賜貴從園裡出來,拐向他住的夢月廳去了。雪花是前幾日才搬進後花廳的,那天她的神情不是很好,慧英不放心,連著幾天都過去陪著她,今晚上才回到心月廳來。皇甫國仁停頓了一下,走過小橋,來到後花廳門口。門還沒關,往裡看,正房前廊下的燈籠亮著,散發著朦朧的光芒,溫馨而又柔和。皇甫國仁走了進去。隻見賜福站在裡麵二門上,朝裡看著。他愣了一下,輕步走了過去,“福兒,怎麼不去睡覺,站在這裡做什麼?”
猛不防想起的聲音嚇了賜福一跳,他急速地回轉身來,看著皇甫國仁說:“妹妹不肯回房去睡,我怕她害怕,就在這兒陪著她。”
皇甫國仁往裡看了一看,見雪花蹲在梅花樹下,抱著膝蓋一動不動。
“福兒,你回去吧,爹爹來勸妹妹去睡覺。”
賜福看看雪花,走了。
皇甫國仁慢慢走過去:“雪兒,怎麼還不去睡覺,外麵這麼冷。”
雪花注視著皇甫國仁;“爹爹,您的心情也不好,是嗎?”
皇甫國仁愣怔了一下:“何以見得呢?”
“飯桌上,爹爹的眉眼不在娘的身上,雪兒想,爹爹一定是心情不好了。”
皇甫國仁驚奇地看著雪花,小小的年齡竟然能夠這樣洞悉彆人的心,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雪花又說;“爹爹心情不好,一定是有很重要很了不得的事情發生了,是不是皇帝要死了?”
皇甫國仁一下子嚇壞了,趕緊捂住女兒的嘴;“傻孩子,這話可不敢亂說。”
雪花注視著皇甫國仁,那雙眼睛靈動著幽幽的光。皇甫國仁把手拿開:“那你呢,為什麼不去睡覺?”
雪花抬起頭看著梅花樹;“我的梅花也會死嗎?”
皇甫國仁再一次愣怔著,雪花僅僅才有五歲,五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思,他趕緊摟住女兒,輕輕的,柔柔的說:“好女兒,不會的,我們好好照顧它,它就不會死。”
“真的嗎?不是說,人都是會死的嗎?人都死了,就沒有人來照顧它了,沒有人照顧它,它不就死了嗎?”
看著雪花的眼睛,聽著她的話,皇甫國仁說不出話來。雪花似乎沒有在意皇甫國仁的神情,她站起來,轉回身,朝著自己的臥房走去。
還真是讓雪花說對了,半個月後,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駕崩了,僅有三歲的溥儀登基做了皇帝,為宣統帝。新的朝廷頒發新的指令,在人們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個新的帝王,他卻又頒發了退位詔書。
“皇甫兄,如今袁世凱當政,那個王戰國身價可是不一般了,而你現在沒有了朝廷的庇佑,要當心他來尋仇報複。”楊達山擔心地說。
皇甫國仁又想到了那日母親出殯的情景,王戰國的囂張與最後的頹敗,那一幕,想必王戰國刻骨銘心,對於他來說那真是最大的恥辱了,他豈能善罷甘休。皇甫國仁長歎一聲後,又輕輕一笑;“老兄,想來的擋不住,順其自然吧。”
楊達山也是輕歎了一聲,端起茶杯抿著茶水。尚醫民走進來,笑著說:“倆位今天怎麼還有雅興來品茶呢?”
皇甫國仁放下茶杯:“風雲變化那是官場的事情,我們不過是平頭百姓而已,隻要能夠平平安安吃飯睡覺就足矣了。”
“是啊,我們要的無非就是平靜的生活,其他的不奢望。”
尚醫民搖搖頭;“此言差矣,天下不平,何來平靜生活。”
楊達山看著尚醫民,一臉驚訝:“我說老兄,這話可不像是您老人家說的。”
尚醫民嚴肅地說:“不該老朽說,那該誰說?哦,老朽明白了,應該是皇甫先生說才符合清理對吧。”
三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楊達山問道,“老兄,看你這樣子,像是出診去了,又是哪一家勞煩老兄啦?”
尚醫民輕輕歎了口氣:“城外的趙家,那女主人的身子又不大好了。”
皇甫國仁沉吟了一下,“就是女兒在水月庵的那個趙家?”
“對,就是他家。”
“真是愚不可及,怎麼會有那樣的念頭,說是女兒累及娘親,真是的,那麼小,就去廟裡為娘親祈福禱告,那小小的身體怎麼能受得了。”
尚醫民也是悲歎一聲,端起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