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快到讓青黛不知所措。她本以為蔡婉寧和容祁設的局她是摸索透了的,直到後來容祁再來偏殿找她,她才發現:這一切遠沒有她想得那樣簡單。
容祁鮮少有這樣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坐在方桌的一側,手裡捏著一隻小巧的肌骨白瓷杯把玩。
青黛散著一頭如瀑的墨發,有些好笑的上下打量著一旁的容祁。她近來想通透了很多事,之前所謂錐心蝕骨洶湧澎湃的愛意,已經被她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了。
如今她活著,隻有兩件事想做:給枉死的人報仇,讓尚存的人自由。
她知道,等了這麼久現在機會來了。
青黛雲淡風輕地開口,打破了僵局。“北漠來犯,邊境告急。你是為了北漠的事來找我的。”
容祁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對麵的女人笑意盈盈,仿佛討論的根本不是家國大事。聰慧如她,一如從前,不管他開口或是未開口,她都猜得透自己的心思。
“不錯。”
“你有求與我”
青黛不想同他彎彎繞繞,話也說得很直白。容祁也知道她不喜歡繞彎子,斂眸坦然道:“你可以提要求。”
青黛起身,踱步到了容祁身旁,湊近了他的耳邊道:“我隻有兩個要求,第一:遠寧候歸西之後你兵權到手,蔡婉寧不準有好下場,第二:我答應你的要求,把地牢裡的阿五放了……不要再因為前塵往事或者我再為難他。”
青黛的幾縷發絲從肩頭散落,蹭到了他高挺的鼻梁,連帶著頭發散發的香味也鑽進了他的鼻腔。容祁耳尖動了動,聽到最後一句他有些走神了。
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她總是把某些捋順後的事情記得特彆清楚。
容祁想起了當年他還是三皇子的時候,終日提心吊膽擔心著被父皇廢位或是被其他皇子栽贓謀害。
三皇子容潯能力出眾,善於籠絡人心,一度是他最強勁的對手。
南越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除了太子外的皇子都可以豢養自己的殺手,三皇子容潯自然也有自己的殺手營。容潯為人狂傲,天下皆知三皇子殺手的標誌是腰間所配的栗色魚形木牌。
容祁也不是個安分的主,他在朱雀大街建了個酒樓,實際上是他的殺手訓練營。他故意叫人引容潯派殺手暗殺,背地裡設下埋伏隻為一塊魚形栗色的腰牌。
醫聖門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一夜之間滅門必惹民怨。腰牌是容祁叫人故意落下的,為了製造輿論和引蛇出洞。
他清楚餘孽尚存後患無窮,青黛遇見阿五的那次大選和隻有青黛身上才有的腰牌,一切的看似巧合和偶然,實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知道阿五一定會找過來,本想找個機會除了阿五,隻是青黛難得在在殺手營找到個能多說幾句話的人,他難得留情了一次。
後來雖然容潯失勢,他成功上位,隻是關於青黛的事情都不受他控製地往未知的方向發展。包括剛剛讓他慌神的意有所指。
青黛知道的事情,好像並不少。
自從阿五被關進大牢之後,青黛能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知道容祁有意躲著她,但他可以信任又有能力的人實在太少,他依然像從前一樣給她指派任務,隻是不再親自過來見她。
半月前北漠有意來犯南越國邊境,信使奔赴萬裡懇請朝廷派出有能力的將軍出戰。
隻是,南越國安逸得太久了,容祁和一眾大臣議了整整七天也沒個結果。自青黛暗殺意欲謀反的龍彪虎之後,南越再無猛將出。
也使得容祁犯難了,南越國崇文不擅武,參加科舉考試之人一年多過一年,武將之學卻逐漸衰落。朝廷之上的零稀武將都難堪大任,沒有行軍打仗野外求生的經驗。
所以,容祁才親自找上了她。
青黛自幼習武,熟讀各類兵法,善於利用地形環境為自己製定最有利的進攻方案。把這個任務交給她,容祁才是最放心的。
但她是個女人,讓一個女人來守護自己的大好河山,容祁於心不忍,更因為他麵子上過不去怕被天下人嘲笑他。
可他,無可奈何,因為這可能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辦法。
“我答應你。”他的聲音很輕,青黛這個距離剛剛能聽見。容祁的話裡有些哽咽,喉嚨裡仿佛吞咽著名為苦澀的鯁,艱難地發著聲響。
青黛輕笑了兩聲,從床頭櫃裡摸出了一把剪刀。容祁納納地看著坐在銅鏡前的女子,和她身旁一地的青絲,一頭齊腰秀發頃刻之間少了一半多的長度。
“你這是做什麼?”
“常年在外行軍打仗,自然要少點累贅才行。”青黛利落的剪完最後一縷長發,又開始翻衣箱。邊境氣候乾燥又寒涼,得多帶兩件禦寒的裡衣才行。
“你不必如此著急,大臣和百姓那邊還需要個交代。”容祁又拿起了白瓷杯,突然有些愴然,她竟是如此急不可耐地要離開他。
縱然是去受征戰之苦,也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如今他又能怪得了誰呢,他知道是自己,一步一步逼著他們的關係走到今天的。
“無妨,反正我都是聽你的安排。”青黛已經將手中絳紫色的包袱打了個結,又利落地將頭發梳成了男人的高髻,用碳眉筆兩眉毛加粗,若是換身衣裳便是活脫脫的俊俏公子了。
她知道,容祁斷然不會讓她以女子的身份出征的。
容祁啞然,果然她什麼都猜得分毫不差。
唯獨他的心,青黛從來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