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監獄,四處都是潮濕和發黴的氣息。此處是重犯牢房,從門口到獄房,有三道沉重的鐵鎖,厚厚的木柵和堅實的牆壁將一個個犯人隔離開來。偶爾,有黑毛老鼠從地上竄過,牢房前,食物的殘渣散發著腐臭的味道。儘管時常有人打掃,此處依舊顯得肮臟而陰森。
最裡麵的一排牢房裡,關押著朝廷重犯。羅漓坐在陳舊的木板床鋪上,目光呆滯,形容憔悴。腳邊放著一碗獄卒送來的粥湯。粥湯裡飄著菜葉,米粒少得可憐。羅漓忍住頭暈目眩的感覺,端起那碗粥,一口氣喝了下去。沒辦法,她想要維係自己的一口氣,等著命運給她一個公道的判決。儘管,這種等待是無望的。但是,她的頭又開始痛了。
道姑施了法術後,她醒來,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裡住了另外一個人。這個發現,讓她害怕。那人占據了她的腦海,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東西浮現出來,她從來沒見過那些東西,會跑的鐵盒子、會飛的鐵鳥、包容萬象四四方方的發光體、塞在耳朵裡可以聽歌的小玩意,諸如此類,都是她從來沒見識過的。這些天,她著實被腦海裡的記憶驚攝住了。她知道,那些記憶,屬於另外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自稱冷萍夢,來自未來世界。因為一次地震海嘯災難,她被卷入漩渦,然後,莫名其妙地寄住在羅漓身上。
羅漓自然搞不懂其中的緣由,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冷萍夢是被那個道姑的禁術召喚來的。羅漓沒敢告訴冷萍夢這個事情。畢竟,大家還是初次相識的陌生人。
初來乍到,冷萍夢的靈魂與羅漓的靈魂忽然合二為一,給二人帶來了種種不適。羅漓經常覺得頭暈腦脹,身子不聽使喚,連走路都成問題,而冷萍夢的記憶和羅漓的記憶融合了,她無法接受與彆人共用一具軀殼的事實。
未來世界的女人大多很獨立很自我,哪裡容得下彆人與自己共享身體?這麼荒謬的事實,讓冷萍夢頹廢了好久。
“一,二,三,四……好無聊,好無聊!”冷萍夢數著手裡的稻草,目光迷離恍惚。牢房設在地下,裡麵黴潮的空氣夾帶著犯人身上的臭味,讓人作嘔。
這幾天,羅漓的精神忽然越來越弱,弱得隻剩下一絲苟延殘喘的氣息。冷萍夢覺得很費解,這個身體的主人雖然養尊處優,但顯然是很有毅力的,怎麼會越來越弱呢?冷萍夢搜刮了一下羅漓擁有的記憶,和羅漓的反應一樣,她也很震驚。羅漓是因為腦海中那些奇形怪狀的未來世界的科技產品而震驚,冷萍夢呢,冷萍夢自然是因為羅漓的記憶而震驚。
這是個曆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朝代,她們所在的地方叫東郡國,國都叫青州,現任皇帝叫申屠冶,是羅漓的前夫。羅漓原本是貴妃,但家族勢大,威脅到皇權,被皇帝鏟除了。所以,羅漓也被皇帝休棄。
又是一個哀婉古典的愛情悲劇!
身為現代人,冷萍夢自然是理智的,但是,看到羅漓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她的同情心泛濫,忍不住為這個苦命的女子一掬熱淚。猶然記得當初的誓言,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夜裡,牆壁上傳來咚咚的響聲。冷萍夢指揮這具身體走到牆邊,靠著牆壁,隔壁的牢房那裡傳來一個老婆子的叫聲:“你是羅丞相家的千金?”聲音有些模糊了。冷萍夢眼珠子一轉,她開始敲打牆壁,順利找到了一處薄弱的地方。她正要開口回答,體內忽然一股氣力衝上來,她頭一暈,差點摔倒。
然後,冷萍夢聽到羅漓細弱溫婉的聲音從喉嚨裡湧出來:“我是!家父羅天成已被處刑。”
因為共用一具身體,冷萍夢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羅漓靈魂深處的顫抖和悲傷。
那老婆子說:“可憐啊!那老頭子執迷不悟,非要扶助申屠冶登上皇位。可憐,一門百笏,兩朝元老,就落得如此下場!”
羅漓掩嘴驚訝地叫道:“你就是我爹的那個朋友催命仙子?”
催命仙子?這個名字好古怪!冷萍夢差點笑出來,但是,現在是羅漓唱主角的時刻。
“哈,當年的事不提也罷。如今我青春不再,已經是殘花敗柳啦!在這地牢裡呆了大半年,早就跟臟婆子沒什麼區彆了!”
“前輩何必自輕?聽爹說,你一直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怎會落入官府之手?是不是……”
“這個說來話長了……”
羅漓蹲在牆角,和催命仙子開始聊起來。聊了半宿,冷萍夢開始犯困了。羅漓也有些體力不支。但是,不知為何,羅漓心中憋著一口氣,這口氣使得她始終沒有徹底沉睡過去。
“小漓,你小時候那麼乖巧懂事,你爹一定以為你的眼光不錯,誰知道,那人狼心狗肺,真正枉費了你們羅家的一片心血!”
“前輩,千錯萬錯,都是漓兒的不是。我真的好恨,為什麼上天如此待我。我真心誠意地對他,他卻如此回報與我……”
“算了,當務之急,是安全離開此地。”
“不,我要留下來。”
“傻孩子,你對那人還沒死心麼?竟然心存僥幸?”老婆子有些發怒了。
“不,不是,前輩。我爹娘已經去了,我這個不孝兒有什麼資格獨活,不如和他們一起共赴黃泉路。屠冶哥哥也有他的為難之處,雖然可恨,可是,有什麼辦法挽回呢?”
“唉,你這麼善良,偏偏遇到的都是虎狼之人。”
“前輩,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在他麵前死去,我會告訴他,此生他負我良多,但是,我心不悔……”羅漓似乎在自言自語。那老婆子沒聽到後麵的話,隻是說了一句:“好好養著身體,上天不會輕易收了你的命。”
這話跟何姑子道姑講得差不多。隻是,羅漓沒有放在心上。
冷夢萍卻知道,羅漓是要拚著一口氣活下去,直到那人下令將她處死。雖說,死生有命,但,羅漓對那人的期冀讓冷夢萍抓狂。
如果換了是冷夢萍,早就詛咒那個狗皇帝下地獄了。哪還會期冀著與他見最後一麵?笑話!
就在冷萍夢為羅漓打炮不平的時候,一個獄卒走過來,那獄卒打開銅鎖,四處張望了幾眼,然後跑到羅漓身前,從懷裡掏出兩個白麵饅頭。饅頭清淡的香味鑽入鼻子,羅漓吃驚地坐在床鋪上,她沒敢接住饅頭。她狐疑地看著獄卒,那獄卒一臉凶神惡煞的樣子,說:“快點拿去。這可是我拚了老命帶給你的。”
羅漓還是不敢接。那獄卒不耐煩地將饅頭塞進她懷裡,說:“偷偷吃了,不要讓巡夜的人看到。以後,我每天都會給你送吃的來!記住,千萬不要聲張!”
說著,那獄卒就溜出了牢房,將銅鎖重新鎖上。
看到那獄卒不急不忙離開的背影,在黯淡的燈火照耀下,羅漓小聲低泣起來。饅頭被她藏在懷裡,似乎還帶著剛出籠時的溫熱。
“你哭什麼?”冷萍夢有些不解。
羅漓沒有回答。哭了一陣子,她掏出饅頭,躲在牆角,一口口啃起來。
隔壁的老婆子貼著牆壁笑道:“小漓啊,親友都已離你而去。但是,這世上還是有關心你的人呢!”
怪了,這老婆子如何得知?冷萍夢兀自疑惑著。羅漓將饅頭吃了個乾乾淨淨。
“我是誰?我為何身處此地?”羅漓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喃喃自語道。
冷萍夢心中一驚。對啊,她是誰?她是羅漓還是冷萍夢?
難道,羅漓是在為這個傷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