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禹醒來時,春日的熱氣已經消散了,穀裡有些微的寒意。他詫異自己睡了如此久而師父竟然沒有叫他起來喝藥,木屋雖還如往日般寂靜,卻總像少了什麼。
自解毒後,雷禹變得極其渴睡。睡覺總比到處亂跑傷筋動骨為好,鬼藥王樂意看他靜養,卻也每隔四個時辰叫他喝藥解餘毒的。雷禹感覺毒應該排的差不多了,隻是身子不如以前強壯罷了。
他進得大廳,空無一人,又叫了幾聲師父,也沒人回答。平日裡師父房間總是大門緊閉,今日竟然虛虛掩著,一絲怪異的感覺在雷禹心裡升起,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側耳聽了半天,終於確定房裡沒人。他伸手推開門,便見師父的書桌上有一紙素箋。
雷禹想了想,覺得應該是留給自己的,便走過去仔細看看。師父的留言大意是說有一個故人飛鴿傳書過來請他治病,形勢危急,便隻好趕緊出發沒來得及告知他。還寫要多想著平日裡的教導一個人居住不要太過分,也要小心自己的安危。看到最後一行字時,雷禹輕輕笑了,暗下決心不會辜負師父。
他皺起眉思索著,感覺這件事總有些怪異。且不說師父消失得無影無蹤,筆跡十分潦草幾乎難以分辨,連這個理由都如此牽強,他可沒有聽說師父有什麼故人,人家不是說師父不喜交遊的嗎?不過最讓他開心的是,師父說允許他看書房的書,不過要量力而為。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在師父回來時給他一個驚喜,隻是師父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且不管其他,雷禹放下留言後就趕緊看了看師父房裡有什麼好書。不出他的意料,果然都是些艱澀難懂的醫書。不過師父有兩個大書櫃,待他走到第二個書櫃的後半部分時,原本毫無興致的眼神頓時亮了,他抬頭看見一套外觀奇異的書,比一般的書較小,也稍薄些。而且看起來被護養的極好,絲毫沒樣蒙塵的跡象。雷禹的興趣一下子被挑起來了,這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武林秘籍?
少年總是向往熱血和力量,向往更為強大的自己。雖然與世隔絕,雷禹卻也不能例外地喜歡一切刺激有趣的事物,這大概是江湖人的天性。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拿,卻驚異地發現自己的手似乎被書吸住了,力量完全使不出來。
這套書厚如青磚,還放在比雷禹要高的地方,他踮著腳勉強能觸及,這會兒手上無力,無論如何也拿不下來。他想收了手踩在椅子上都沒有辦法,書仿佛咬緊了他。這般僵持著,雷禹隻覺得胳膊和腿都是酸痛的,再也支持不住了,便不顧後果地想抽回手。
他的力度之大超乎自己想象,卻也沒容他多想,整個書櫃竟被他奮力一拉帶的倒了!頓時放了不知何年月的大大小小的書目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帶著嗆人的灰塵味。而且憑借雷禹的經驗和鬼藥王的習慣,這些書為了防蟲應該是下過毒的,那麼自己豈不是又要危險了?
自己努力不要吸進汙濁的客氣,還是被嗆得直咳嗽,毒氣大概也吸進不少。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自己居然毫無感覺,哪怕是眼睛疼痛這樣微小的反應。他心裡疑惑卻也不知道為什麼。
再看自己被一堆書籍埋著,好不容易掙脫出來,居然還是有個東西粘著自己,像是長牙了一樣緊緊咬住他不放。原來還是這副亂象的罪魁禍首,那套小書。雷禹也不管地上散亂的書了,反正師父不急著回來,什麼時候收拾都可以。他仔細翻看起這書來,越看越興奮,血脈賁張,白淨的臉上泛起紅暈。
這是一套神奇的書,序言裡寫得清清楚楚。單看序,雷禹感覺這的確是一套神秘的武學秘籍,而且應該很是厲害。不然就不會寫著:唯有有緣人方可練習,學成之後,慎用為好。奇異的是,書的紙質已經泛黃,卻沒有一點粉化脆弱的跡象。看來此書年代已久,隻是不知道有沒有人學成過。既然是在師父的房裡,他大概會的吧?但是又為什麼放這麼高呢?還有他一直不準我進來也不準我看他寫字,會不會是這個原因?
一時間雷禹邊看書便思緒翻滾,無限疑問和驚喜在腦中交織著。隻看了一點,雷禹便知道這是一本曠世奇書,完全可以顛覆他之前所學,並使他登上武學的高峰。他激動地渾身戰栗起來,卻又想到另一個嚴肅的問題:自己能否學會?師父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慢慢平複了狂跳的心臟,他深吸一口氣,想著如果是師父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大概會很生氣,因為他一直不希望自己涉足武林,甚至不給他講任何有關江湖的事,免得讓雷禹心生向往。隻是他管的越嚴雷禹就越好奇,甚至從一些書的零碎信息裡拚出了他自己想象中的江湖。雷禹心裡隱秘的願望便是能到外麵看一看真正的江湖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他怎麼可能在山穀裡呆一輩子。如此推測,師父雖然嚴厲,目的卻是不想讓雷禹收到外界的傷害。尤其是他經曆那麼多江湖紛爭,對生死看的比平常人都多,自然希望自己的徒兒能平安喜樂地過完一生。為了防身,他也教給雷禹一些功夫。
可是啊師父,要是遇到了更厲害的人怎麼辦?為了保護自己和你,就讓我變得更加強大吧!雷禹這麼想著,覺得隻要把自己保護好 了,是不會對不起師父的。這個念頭如一股新鮮空氣,雷禹頓時有了專心學習這本神書的念頭。
他顧不得室內光線不好,盤腿坐下調息,一邊翻看了奇書後心中有了大致的印象。這本書主要是修煉精氣神,以宇宙洪荒之理暗合修煉之理,到至高境界之後內力便浩浩湯湯如宇宙般無垠了。隻是這書看起來年代很久了,有些用詞完全不是雷禹所能理解的。
他現在才明白什麼叫書到用時方恨少。師父並沒有認真地叫他讀文寫字,因此他也隻會讀較為簡單的書,複雜的如上古傳下來的兵法就不行了。可是這本書是在艱澀難懂,他愁眉苦臉細思冥想了一個多時辰,也才練到第一層的一小半而已。
原來這書一共十二個小冊子,每個冊子皆是一層。由於語言深奧內涵豐富,所以書比較薄。而且據雷禹的觀測,這書越往下就越新,也就說明看過的人越少。最破舊的便是第一本了,紙仿佛都被萬千之手撚的薄了。
由於初次試煉並不順利,雷禹靜不下心來,越感覺進步甚微不得要領。他心裡憋著一股氣,終於惱火的歎一聲,直起身來,舒活舒活筋骨,見外麵天色已經全黑了,屋裡也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見。他才想起自己沒吃晚飯,不僅沒吃晚飯,連平日裡喝的藥也沒喝……
他歎了一聲,心裡疑惑難道自己太笨了?這可是個令人沮喪的事兒。他準備去弄點簡單的晚飯,吃完了再接著想,走出來時卻又被自己弄倒的書絆了一跤。他在地上坐了許久,生著悶氣,連可以發泄的對象都沒有。他想著,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麼?看來有些事很幸運的時候,其他的事就未必了,還是小心為好。
他摸索到廚房裡,跌跌撞撞地終於點亮了燈。燈油是動物脂肪做的,點的時候會發出肉類烤熟了的香味,撩的本已饑腸轆轆的雷禹不由自主地流口水。他舉著油燈四處看了看,居然沒有發現可以吃的東西。
他哭喪著臉,一遍遍仔細搜尋著,不放過任何一處微小的痕跡。終於,在他的努力下,看見碗櫥裡還有不知什麼時候吃剩的半個饅頭。他捏著鼻子走近,才看清上麵已經布滿了綠色的黴點。
幾乎要哭了,他放下燈,坐在門口,心裡叫喊著:師父啊,你在哪裡呀,徒兒要餓死了呀。想到這裡,他忽而靈機一動,平時做飯是有各種各樣的材料,都是師父和他收集的。最常見的是魚和獸類,因為小溪就在不遠處,而林子裡飛禽走獸也不少。所以,如果能抓一隻什麼,自己就不用餓肚子了。
他的欣喜很快就被打消了,這麼黑自己又餓又累,抓鬼都沒有,除非有東西自己送上門來。恰在這時,草叢間窸窸窣窣的聲響讓他來了興致。慣於和動植物打交道的他知道這聲音大概是一隻大一點的動物發出來的,他屏住呼吸聽著那動靜,一動不動地等著它漸漸近了,再猛的一撲,恰好死死地按住了手下的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毛茸茸的,熱乎乎的,雷禹估計是一隻野兔。他拎著它的耳朵,不管它亂蹬的四腿,將它提到油燈下去仔細查看。然而隻一眼便叫他長大了嘴巴。
手裡的東西毛茸茸的是不錯,可那不是一隻兔子,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隻見那物有著普通野兔一般的身形,耳朵也蠻長的,卻沒有兔子的門牙,整個臉部倒有些像老虎。它正瞪著黑洞洞的眼睛看著雷禹,如果不是耳朵被扯住了就可能昂起頭來咬雷禹了。
雷禹和它對視了許久,想不明白這種看起來像是老虎和兔子雜交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們這樣大眼瞪小眼,直到雷禹的肚子響亮的一聲叫喊打破了寂靜。
即使麵對一隻動物,雷禹也有些害羞了。隻是他實在不敢也不忍心吃掉它,畢竟看起來這個東西身形還小,是隻幼崽。他改成雙手捧它的姿勢,將它帶到門外,輕輕地放下,用手輕柔地撥弄它,想讓它離去。他口裡還念念有詞:“唉,我隻是餓了要吃東西,誰叫你突然出來,不過看你可愛,放你一條生路,快回家找你的爸爸媽媽吧。”
此話一出,雷禹頓時楞了一下。一是爸爸媽媽,據師傅說,自己是個孤兒,那麼爸爸媽媽是什麼樣子呢?他們又是怎麼死的?這些問題叫他惆悵,長大以後他便很少考慮這個問題了。二是這東西長得這麼怪異,其父母必定更為可怕,說不定是什麼沒見過的怪獸呢。不把它送回去,萬一他的父母生氣尋來可就不好玩了。
然而那東西在草裡爬了幾步,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一樣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躍進了草叢深處,不見了。雷禹笑著目送它消失,自己卻沒來由得失落起來。是想起父母了嗎?他說不好是不是,反正覺得心裡堵堵的,像是萬事萬物看起來都那般悲傷一樣。可是它們雖然悲傷,卻不說話,就那樣靜默著。
雷禹努力仰起頭,去看天上的星星,這樣眼淚就不會掉下來了。他喜歡看星空,一片浩大無邊的深藍上一眨一眨的眼睛,多麼迷人啊。它們不會說話,卻會傾聽。你跟它們說話也不需要用嘴,用心就夠了。
這麼想著,注意力慢慢轉移到星空上來。他忘記了父母,忘記了饑餓,也忘記了悲傷,仿佛世界裡隻剩下他和星星了,他隻需要對著它們眨眼睛,星星便也回報給他眨眼睛。它們不說話,想說的便隻有自己去領會。
雷禹漸漸沉浸在自己和星星的世界裡,仿佛看到了宇宙初生的樣子。那時世界一片混沌,什麼都聽不到了,仿佛墜入一片黑暗裡,沒有上下,也沒有東南西北,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片極其廣漠的黑暗。這就是宇宙初生的樣子嗎?雷禹有些詫異,這般的空闊,叫人心裡堵堵的。隻是他不再想這個,慢慢地感覺自己像是和宇宙融為一體了,便有一種從靈魂深處產生的寂靜環繞著他,使他覺得寧靜而安詳。就這樣,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而他也看見了宇宙的星係慢慢地旋轉變動,不停地分分合合,不知過了過久,星係的變動卻從未停止。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感覺自己明白了什麼說不出來的道理。他在心裡長嘯一聲,明白自己已經悟通了奇書第一層。
就在這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自遠處迅速奔來,夾雜著什麼東西粗粗的喘氣聲。忽的就跳到雷禹跟前來了,他突然由冥想裡睜開眼,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心裡一邊詫異奇書真是有用,一邊疑惑剛剛的那個不知是什麼的怪物怎麼又回來了。
不僅如此,它正叼著一隻真正的野兔,像一隻狗一樣半蹲坐在雷禹麵前。如果從後麵看,就能看見它在輕輕地搖著一條小巧的尾巴,像是在示好。雷禹隨即明白了它的意思,大概是要報答自己不殺之恩吧。他便伸手接過野兔,還是溫熱的。野兔身上沒有血,卻已經半死不活了。
雖然有東西可以吃了,雷禹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平日裡親手宰一隻兔子什麼的感覺沒什麼,可今日遇見這隻小怪物之後感覺就全變了。他感覺殺生是一種罪過,但是迫於饑餓,思考了一會,還是像往日那般準備烤兔子吃。
他伸手摸了摸那物的皮毛,感覺暖暖的,之後便轉身準備去廚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東西並沒有離去,反而一步步緊跟著雷禹。它走得小心翼翼,不快不慢,仿佛帶著羞怯和害怕。終於它發出了幾聲低低的叫喚,聲音不同於雷禹知道的任何一種獸類。
雷禹終於注意到它了,心裡詫異它不會是想跟著我吧。便往不同方向試著走了幾步,果然那東西寸步不離地跟著。雷禹心想師父出門了自己一個在家也夠無聊的,不如養著它好歹做個伴。
他便彎下身子,朝那東西伸出手去,它果然聰慧乖巧,一下子跳到他的手上去,縮成小小的一團,拿一雙水靈機警的眼睛看著雷禹。雷禹邊走邊跟它說話:“你到底是一隻什麼呢?也沒有個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叫你,誒,我叫你獵虎怎麼樣?你長得真像一隻老虎,還會獵兔子,說不定也能獵老虎呢。”
獵虎像聽懂了一般發出幾聲低低的迎合,毛茸茸的腳直蹭他的手掌心。本來單手舉一隻兔子大小的東西是很累的,可是雷禹走了好一段路才覺得累。他心裡詫異自己練力量也變大了許多,看來那本書真的不是騙人,好好修煉或許會成為一個傳奇的。
恰好也到了廚房,雷禹便將獵虎輕輕放到地上,手指摸了摸它,說了聲你自己玩吧,便自顧自開始烤兔子吃。現在遇到了獵虎,想通了第一層,他覺得今日還是收獲頗豐的。
獵虎歪著腦袋打量四周,隨處走動了一會,又坐到雷禹旁邊看著他烤兔子。不久便有香味飄了出來,雷禹把插著兔子的尖木棒拿出來,一邊歎著好香,一邊小心翼翼的吹氣讓它快點涼。等到涼的合適了,他扯下兔子的一隻後腿遞給獵虎:“唔,給你,不是你就吃不到啦。”
獵虎歪著腦袋似在沉思,終於雙爪接過了,又仔細地看了一會,才慢慢地啃咬起來。開始吃得極小心,或許是太燙了或者沒吃過熟食,後來便大大方方地啃起來。即便如此,吃相還是十分斯文。再遞給它一塊,它竟然搖著頭表示不要了。
雷禹朝它咧嘴一笑,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不明白獵虎是一種什麼動物,他卻很快地就喜歡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