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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草木繁盛的春季,吊羅山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到處飄著花草的清香。群山之間的一處小盆地上,有一片屋宇。雖不是大得豪華氣派,材質也隻是木頭,卻是此處唯一的人居,因而格外引人注目。
房子的主人是名動武林的鬼藥王,傳說他醫術精湛,可活死人肉白骨。隻是生性怪異,行為難以揣測,喜怒無常,才有了“鬼藥王”這個名號。他少年成名時性子並不是這樣怪,後來不知這麼的,從很遠的地方遊曆回來,便遁入深山之中十幾年。這十幾年裡,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漸漸地鬼藥王便成為了江湖裡傳說般的存在。
江湖人不知道的是,鬼藥王居住在吊羅山的藥王穀裡。很久以前的老一代藥王也住過這裡,不過舊跡難尋。也因了這險峻的地勢和重重山嶺,外人要走進來簡直難於登天。所以,此處是絕佳的藏身的地方。
其實不是鬼藥王要藏身,他隻是擔憂他的徒兒雷禹,才萬般無奈地選了這麼一個僻靜的地方。這樣雷禹便可平平安安地長大,不必卷入武林紛爭。
可是雷禹天生調皮得很,每日叫鬼藥王哭笑不得,罰他之後幾日便老毛病又犯了。如此這般,師徒二人的生活倒也多了些精彩。好在雷禹天生聰慧,學東西快得很,叫鬼藥王甚感欣慰。隻是他年紀尚輕,學的東西不能融會貫通,也沒有實戰經驗,毛毛躁躁的,鬼藥王對他也不是完全放心。
這日陽光和暖,曬得草葉越發得綠。小木屋前,雷禹穿著粗布衫,脖間一條紅繩不知係著什麼。他翹著腿,頭枕胳膊躺在草坪上假寐,神色甚是舒服。他嘴裡還叼著一莖碧草,嘴巴一動一動的似在咀嚼。
“死小子 ,逮著什麼都吃!真是不要命了!”鬼藥王蒼老卻厚重弟弟聲音如炸雷般在雷禹頭頂上方響起。
雷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迅速蹦到幾尺外,警戒地看著師父,嘴裡的草剛剛吐掉。鬼藥王花白的胡子隨著呼吸一抖一抖的,看得他心驚肉跳 ,心裡詫異,這草又怎麼了?
“師父你不知道,這草嚼起來甜甜的,可好吃了。”雷禹擠出滿臉的笑。
鬼藥王黑著臉冷哼了一聲,渾濁卻精光不減的眼睛盯著他:“你多大了還胡亂吃喝?叫你好好看《五毒紀事》你又沒看吧?”
雷禹黑眼珠亂轉,卻想不出好辦法來對付生氣的師父,支支吾吾地回答:“徒兒十六歲了……那個什麼,確實還沒看……”
鬼藥王冷冷瞅他,直到雷禹再也沒有勇氣跟他對視低下頭去,才慢慢說道:“這種草我開春才種的,沒想到長得這麼快,你是想搶先給我試毒嗎?好在它的毒性雖猛,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發作,你自己去好好讀書找解藥吧!”
說罷便黑袖一拂,自顧自離去,繼續寫他沒完成的巨著《鬼藥千方》。
雷禹哭喪著臉,看看腳下大片的碧草,又看看木屋,愣了一會才不情願地走進西房去。
師父的木屋結構奇特,分東西兩大間和中間的兩小間。西邊用來存放百家醫書,因此房屋比其他部分加固了許多倍,還有防潮防蟲的用具。東邊是鬼藥王獨占的書房,裡麵也有許多書籍,門類雜亂,都是不準雷禹看的。不過他也沒有興趣看,在溪裡捉魚什麼的比看書要有趣。中間是兩人的臥室,一人一間。除此之外,後院還有小廚房,平日裡的飯食都是輪流做的。所以雷禹雖然調皮,做點簡易飯菜的功夫還是不錯的。
而既然是藥王,煉藥之所也是少不了的。這是一間石室,雷禹不知道它是怎麼造的,隻知道這間屋子蠻大,裡麵擺的都是瓶瓶罐罐,裝著各類奇異的液體。旁邊還有個小間,存著大量的乾柴。到附近山包打柴也是雷禹生活中的重要內容,儘管必須要以師父的要求,用某種武功來砍。
這會兒雷禹打起精神,捧著《五毒紀事》仔細研讀。小半個時辰,他幾乎看了大半,越來越懷疑師父隻是在逗他,威逼他看書而已。他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給自己倒了杯茶,才重新看起來。
又翻了幾頁,他的目光忽然像是被什麼吸住了,再也移不開。那本圖文並茂的樹上,赫然畫著一莖細草,枝葉柔軟,可不正是自己嚼的那種!他心裡的恐懼細細密密地翻上來,被他的理智壓下:一般都是有解藥的吧?
拿書的手指微微顫抖,雷禹看完了這兩頁的內容。書上寫著:夢驚草,長莖深根,莖味甜,然有劇毒。此毒三日內發作,中毒者往往不知,故多用於暗殺。一旦發作,無藥可解。
書裡還詳細的寫了人畜誤食以後的症狀,對比過以後心裡稍安定了,照這樣來看,自己毒發之日還有一段時間呢,在這之前找到解藥就行了。可是,他翻遍了這本書也沒找到解毒之法,又連續翻了好幾本權威的醫書,都沒有找到。
他坐在椅子上,神色嚴肅,劍眉緊縮,正在緊張地思考這個事關生死的問題。首先師父沒有騙他,自己的確中毒了。其次,解藥一定是有的,隻是師父不願告訴他。在他陷在自己的思考時,鬼藥王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一見麵便笑道:“找到了?”
雷禹抬頭仔細看他,見師父的眼神裡竟然有隱隱的擔憂。他點點頭,道:“師父,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鬼藥王頷首,神色間仿若已知道他要問什麼,自顧自道:“不用問了,我告訴你我不知道夢驚草的解藥。這種草極是少見,我也是費勁心思才拿到種子,正在試驗。”
雷禹的神色頹了頹,卻還是繼續問道:“那是誰給你種子的呢?他肯定知道解法吧?”
鬼藥王雙目微垂,輕輕搖頭:“太遠了,來不及的,那人可能已經死了。”
雷禹聞言心裡一驚,卻沒有表露,暗想自己也是可以找出解藥的。他繼續問了最容易被忽視的問題:“那麼,你為什麼要把它種在門口呢?”
他的聲音有些委屈和責怪的意味了,鬼藥王諒解地看他一眼,歎道:“門口方便,我怎麼會料到你什麼都要嘗嘗……”
此言一出,倒是叫雷禹有些不好意思了。臉暗暗地紅了紅,迅速轉移話題試圖掩過:“既然是我自己闖的禍,後果就要自己承擔。還請師父放心,徒兒性命很大,不會隨隨便便死的。”
“況且,鬼藥王的徒弟被毒死,傳出去豈不是個笑話?”這一句純屬調笑,雷禹在以幽默表示對夢驚草的輕視。
鬼藥王頷首:“好徒兒說的是,為師先替你配些利於化毒的方子,小心為妙。這麼一來,我就得提前研究這草了。”
雷禹也點頭附和:“以師父的水平,肯定不在話下啦。”
兩人這般商談了一會,各自翻找醫術許久,直到用了晚飯,都還在沉思。
鬼藥王的臉被夕陽映成了奇異的顏色,襯得他越發冷峻,他朝默默不語的雷禹看了眼,歎道:“禹兒,先去睡吧。”
雷禹躺在床上,依然是頭枕胳膊的姿勢,斜著眼看了看窗戶裡飄出的微弱的光,想到離毒發之日還有兩天了,而一向藥到病除的師父竟也束手無策,不覺有些心驚。
他在百爪撓心般的焦躁裡漸漸困倦了,而睡得卻不熟,腦袋裡沉沉浮浮的都是那一片碧綠的夢驚草。夢驚草,為什麼要叫夢驚草呢?睡夢之中的他這樣想,不知不覺又似看見了醫書上的文字。突然之間像是有靈光一現,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關於畜類誤食的後果上。書裡說,常有牧童貪玩誤食,而牛食之後嘔吐,偶有死者。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了。
鬼藥王聞聲趕來的時候,雷禹才明白為何要叫夢驚草。原來食過之後會在夢裡找到最困擾自己的問題的靈感,直到驚醒為止!既然這個秘密沒有人發現,隻能說除了命名的人以外,誤食的人要麼是死了,要麼是笨蛋。
鬼藥王本來以為出了什麼意外,卻隻看到一臉喜悅的雷禹。他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看來是已經找到答案了。
雷禹迫不及待地衝他說:“師父,我知道怎麼解了!”接著便把夢中所得告訴鬼藥王。
鬼藥王沉思了一會,神色依然沒有鬆弛下來。在雷禹疑惑又忐忑的目光裡,他歎道:“是的,這個我也剛剛想到了,隻是,解藥太不好配了,我並沒有成功的把握……”
雷禹聞言靜了下來,他仔細地思索師父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剛剛想到了?解藥不好配又是什麼意思?按照自己的思路,隻需要一味藥就可以了呀。
“師父,你為什麼不提伏牛草?真正得到解藥應該是它才對!”雷禹年輕氣盛的臉上儘是疑惑,他想讓師父說自己才是對的。
鬼藥王一驚:“你知道伏牛草?”這種草名字怪異,生長環境也很怪。吊羅山裡是有,卻隻異常險峻的北山才有。
雷禹驕傲一笑:“是的,那天我偶然看見師父寫的書上有這麼一段,就記下了。”
鬼藥王更是一驚,他從來不準徒弟看自己的書,那日雷禹偶然闖入,他極其迅速地掩住了所寫的內容。那麼電光火石的一瞬,還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他怎麼可能注意到那些字並記下來呢?自己雖然知道徒兒很聰明,卻也沒想過他會聰明到如此地步。
想到此處,心裡更是重重歎息了一聲,為何不世出的人才都要經受各種磨難呢?
他苦笑著向徒兒道:“也罷,為師不瞞你了,那伏牛草可是極烈的,才有伏牛之稱。雖然它很可能是夢驚草的解藥,但誰敢貿然試驗?還是另外配製比較保險……”
其實他這番話的目的不過是不想叫雷禹去北山。登此山之險,絕不亞於任何一種毒藥。
雷禹看了他許久,終於道:“師父,難道你要徒兒死在你麵前嗎?到底行不行,試過才知道啊!”
鬼藥王沉吟一會,道:“你先喝了我配的藥再說。要試毒……也是我來試……”聲音疲憊蒼老,卻又透著無限的愛憐和堅定。
雷禹一驚,萬萬沒想到師父會說出這種話。自記事起世界裡便隻有師父一個人,師父也從未提過他的家事。而自己調皮搗蛋了十一年,給師父添了無數麻煩,到危急時方知當真一日為師終生如父。想到這裡眼睛一熱幾乎落淚,卻生生憋住了。他想,師父對我如此情深意重,我絕對不可讓他去犯險!
主意已定,便朝師父大聲說:“不,師父絕對不可自己試毒!”他的語氣那般迫切,聽得鬼藥王一愣,卻是是無限欣慰,而轉瞬即至的卻是擔憂。
果然,雷禹下一句已經印證了他的猜測:“請師父允許徒兒上北山采藥!”這聲音堅定,落地鏗然;再加上雷禹一雙堅定的大眼,鬼藥王已知他心意堅決,不可動搖。
隻怕這孩子像他爹那般倔強。心裡暗歎,鬼藥王仍是緩緩搖了搖頭,麵若冰霜。
雷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仰頭望向師父,神色懇切。鬼藥王為難地扭過頭不去看他,他知道雷禹天性高傲,如今竟向自己下跪……
雷禹拉住師父的褲子,隨鬼藥王的移動不停地調整自己的位置,努力正對著他。如此反複,幾乎要把鬼藥王的褲子扯掉了。
鬼藥王一袖拂過,打開雷禹的手,冷冷道:“我是不會答應的!”便轉身欲走。
雷禹看著師父微光之中的背影,挺直了身子,一字一頓道:“既然如此,你我將恩斷義絕!”
這話果然奏效,鬼藥王停住步子,緩緩轉頭,一臉難以置信和震怒:“你說什麼?”
雷禹的心撲通撲通亂跳,卻仍麵不改色,朗聲道:“我說師父如果不許我采藥,偏要以身試毒,那今日,待我磕完三個響頭,你我便不再是師徒!”說著彎腰,作勢就要磕頭。
一個急旋,鬼藥王轉瞬之間便到了雷禹跟前,伸手按住了他的頭,讓他一動不動。雷禹雖被他按得生疼,心裡卻高興:嘿嘿,師父隻是看起來凶,果然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呢。
此外他心裡又暗道,師父的輕功這麼好,卻不把這個步法教給我,隻教我那些簡單的東西,真是無聊透了。待有機會,一定要讓師父教我這個!
雷禹畢竟是小孩子,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胡想。而鬼藥王的震怒似乎還沒緩過來,也不知是不是氣極,鬆了手竟然久久不說話。雷禹心裡忐忑,卻仍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無愧於心的樣子,仿佛真的可以割舍多年情分一樣。
鬼藥王心裡明白那話隻是用來威脅他的,雷禹隻為上山采藥而已。卻不由得歎息,這世間有些事你千方百計不想讓它發生,它就越可能發生。多年前如此,現在亦如此。
想到多年前,鬼藥王的神色更為凝重。那些慘烈的記憶碎片早就被他強行埋在腦海深處,不願再想,隻是哪裡能忘得了!再者,世間哪有永恒的秘密呢?總有一日,雷禹也會知道過去的事。一念及此,思緒如茫茫洪流翻滾,鬼藥王不得不努力定了心神,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這事上。
他麵色一冷,心裡仍在猶豫。北山的險峻狀況難料,徒兒也沒有這種經曆。隻是看眼下局勢,似乎不得不由著他?
終於,鬼藥王開口了:“也罷,你就去吧!”
雷禹聞言欣喜,幾乎忘了偽裝嚴肅,卻又聽師父道:“彆高興太早,要去北山禁忌極多,先牢牢記著!”
鬼藥王平複了穩定的呼吸才道:“北山險峻不用多言,自己小心,教你的梯雲縱可以派上用場。另外,伏牛草乃是和另外一種草長在一起,難以辨彆,藥效卻大為不同,你可看仔細了!”
原來那裡還生著一種奇草名牽心,外觀和伏牛草幾乎一樣,效用卻不一樣,甚至毒性更大一些。它們互相纏繞,難舍難分,彼此汲取對方的毒液再化為己用。即便如此,隻看根係還是可以區彆的。牽心草的根是赤紅的,如飲了人血般;而伏牛草的根則是烏黑的。就算知道了如何辨彆,要分辨還是不容易,隻因其根深深紮在岩石裡,要查看必須觸碰,而一旦觸碰,皮膚必將迅速潰爛。所以,想要采藥,困難重重。
此外鬼藥王又細細說了許多要注意的細節,聽得雷禹心裡直發毛,卻又有一股暖流在心間遊走。師父待自己真的視如己出,剛剛自己那番話未免有些過分了,萬一傷到他老人家的心……但事已至此,此行艱險,唯有平安歸來,既可解毒,又可不叫他傷心失望,還能證明自己的實力。
其實,由於鬼藥王管教得嚴,長到十六歲,雷禹竟然沒有出去采過藥,最遠的不過是在目力可及處砍柴挖藥罷了。此行的意義於他自然非同尋常。
鬼藥王吩咐他收拾完畢就趕緊睡,自己房裡的燈卻是一夜未滅。
翌日晨光微明時,雷禹已整理好背囊,朝北山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