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客家人常見的方樓,氣派而實在,可以想見,主人家底殷實。“霧閣”兩個字組成的匾下,可見大門口的一副對聯:“霧蒸雲霞皆為瑞,閣倚儒門氣象新。”
遠處,張天強一路向霧閣書坊疾跑而來。
霧閣江家拐角處,一個年輕女子正接近方樓的拐角處,這時張天強也已經跑到拐角。卻猛地勾到一個人的腳,摔出老遠。左手脫臼成自然下擺懸空狀,他疼得額頭是汗。
這才看清楚,一個氣質清新,穿著素樸的女孩,原來是霧閣書坊老板江繁遠的獨生女江愛真,隻見她連忙放下手裡提著的竹籃子,上麵是一些草藥、藥根之類。她蹲下體來,熟練地將他脫臼的左手接了回去。
張天強從疼痛中回過神來,眼前一亮。江愛真幾根長發拂在他的臉上,使他心旌搖蕩。他故意裝作起不來,一臉痛苦的表情。
江愛真隻好解了身上的圍裙,將他的手在他胸前吊起來,沒好氣地說,“我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躺在這裡的就是我了!”
張天強看著江愛真美麗的麵容,眼神發直,又調皮地說:“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躺在這裡的是我們兩個!嗬嗬。”
江愛真察覺他的眼神,忽地立起身,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討厭地說:“油腔滑調!活該!
她轉身大步走開。
張天強卻又連忙討好地說:“下次摔我一個生活不能自理……
江愛真不理他,頭也不回離去。
張天強一骨碌站起來,直看到她曼妙的身影不見,半天才回過神來。
……
張天強站在霧閣方樓門口朝裡張望。活潑外向的黃少芳悄悄來到他身後,猛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張天強嚇了一跳,回過身來。
黃少芳撐著腰責問他:“鬼鬼祟祟的乾什麼!”
張天強沒好氣地說,“你才鬼鬼祟祟,到了我背後一點聲音也沒有!瓦子街的丘家婆太說,走路沒聲音的人,前世一定是鬼!”
黃少芳調皮的笑著:“噢……,”慢慢逼近,“做賊心虛,倒打一耙!”指尖幾乎撮到張天強鼻尖,“一定是偷看愛真來了!是不是?!”
這時,她忽然發現.了張天強吊在胸前的圍裙,看了看,“呀”地叫了一聲,退後兩步,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張天強,“哇,沒想到你居然偷了愛真的圍裙,還敢明目張膽吊在胸前!”
張天強急忙辯解:“哎哎哎,自己沒有親眼看見的事情就不要胡說!這可是她送給我的。”
黃少芳卻仍是不屑:“嘖嘖……她會送你?!鬼才相信!我看今天的太陽沒有從西邊出來,汀江水也沒有發現.枯竭斷流啊?!”
張天強也不怕她,繼續得意:“人走運,馬走膘,兔子走運,弓箭都射不著!”
黃少芳似乎看出了什麼,突然惡作劇地打了一下張天強吊著的手臂。這使得張天強不迭“哎喲”地叫了起來。
黃少芳問:“你在這裡到底乾了什麼?乾壞事了?”
張天強忽然聯想到族譜的事情,臉色一下沉下來,情緒低落。這讓黃少芳奇怪了:“剛才還趾高氣揚,不會真乾什麼壞事了吧?”
“你來的正好,我正好想向你借一個東西。”
“我有什麼東西可以借給你?我可不是什麼都借的。”
“放心!你能辦得到的。到你的雕版工房去。”
“瞧你,彆裝了!手又沒斷掉,肯定是脫臼,放下來吧。”
這時,張玉浦正快到族長張弼應家。他忽然看見遠處張萬山手裡拿著族譜,朝族長張弼應家的方向走來。張玉浦隻好止步,走到另一側的路上觀察。
這邊,張萬山走到了張弼應的大門口,看了手中的族譜一眼,走了進去。
張玉浦在路的另一邊看著他。
張弼應家,中門門上貼著一幅大方的對聯:“五代見一堂,衣繞青藍昭世德;九齡添六算,名標文武振家聲。”
“月光光,秀才郎;騎白馬,入書堂;書堂光,好栽蔥;蔥發芽,好泡茶……”歌聲傳來,尋聲看去,廳堂正中的案桌上擺著米粿、褪了毛的公雞(雞腿上係紅紙)、花生之類張弼應正在教兩個小孫子念童謠:“……茶花開,梨花紅;七姐妹,七條龍;龍轉彎,好去汀州作判官……”。小孫女也在旁邊跟學,嘰嘰喳喳的。
廳堂一側,張弼應的兒媳等婦女們正用石磨忙著磨東西,一人在轉磨,另一人往石磨中心的洞眼裡填著米,當石磨粘滯時,便往洞眼裡加一點水。旁邊七零八落的擺著木桶、笊籬、米竹筒、米角之類的器具。
這時,張萬山進門來。口中叫了一聲“叔”。張弼應抬頭看見並沒起身,穩坐著回答說:“是萬山啊,”卻又連忙示意,“坐吧。”
張萬山口中答應著,走上前,一邊和另一側的張弼應妻子點頭招呼,叫聲“嬸子”。張弼應妻子說著“來啦”,一邊招呼孫子,“走嘍,跟奶奶包湯圓去!”三個小孩歡快地跑去。
張萬山走到張弼應一側的凳子坐下,低聲問:“叔……”慢慢翻開族譜,“我家是不是漏印了一個名字……”
張弼應沒有說話,卻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張萬山也跟了出來。
張弼應邊走邊看著張萬山說:“萬山啊,這件事情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因為十八年前‘半天崠’涼亭的那樁命案至今還搞不清楚,天強又是當天從那裡抱來的,因此族裡年長的叔伯,還有墨香堂的張玉浦等幾個人都說……現.在把天強寫進張家的族譜可能還不太合適。”
張萬山有些著急:“叔,要是現.在都進不了,將來孩子成了親就更不好辦啊!”
張弼應無奈地回答:“萬山,這沒辦法啊!族譜都發出去了,連台灣來的人都領了。這次我看就算了吧。”
兩人已經走到了門外。張萬山也沒話了,默然離開。
張弼應看著張萬山離開的背影,自言自語。還歎著氣:“嗨,人怕心傷,草怕見霜。當初勸你就是不聽,真是自己找難受啊。”
這時,張玉浦適時走了過來,裝作隨意的問:“萬山來過啊,是族譜的那件事吧。”
“嗯。”
“萬山說什麼了?您怎麼辦。”
“族譜都發出去了,還能怎麼樣。”
張玉浦鬆了口氣:“對對,這件事情要是變來變去、大張旗鼓反而不好。”
張弼應卻似乎是不經意地看了張玉浦一眼,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幕。
——張弼應歇腳,不經意地往回看,正好和張玉浦對視。
張玉浦衝他揮了一下手,有些慌張地匆匆從涼亭離去……——
張玉浦正好與張弼應對視了一眼,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卻提高聲音說“‘走古事’快開始了,看看去。”
……
張天強已經沒有吊著那塊圍裙。他被黃少芳領著走過裝訂工房、拓印工房,走過每個工房,張天強都要探頭往裡認真看看,一路經過碼得齊齊整整的雕版書,巨大的墨池、一令令裁好的玉扣紙和碼放整齊的雕版。
兩人最後進入雕版工房,黃少芳打開另一個門,裡麵全部存放的是已經印刷完畢的雕版。
黃少芳在裡麵找了起來。張天強在堆放的整齊而又令他驚歎的一列列雕版當中穿行,不時用手觸摸,間或還會拿起一塊看看。
在他邊上,黃少芳很快就拿了一塊雕版出來,“這就是你要借的那塊族譜雕版了。
張天強好像知道結果一樣,麵無表情地拿起看了看,但還是掩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
一個彪形大漢準備走出自家家門,這是張天富的朋友劉家梁一眼看見院角一邊的石鎖,忽然覺得有些手癢。
門外張天富走來,在門口就聽見裡麵的練武的聲音。“嘿!……嗨!”張天富走到大門口,看見劉家梁紮著紅綁腿,單手提起石鎖,舉過頭頂,如此幾個來回,不由喊出一聲“好”來。
劉家梁見狀回過頭來,額頭滲出汗,“大武,玩兩下!
張天富走上前,看了看地下的兩個石鎖。“誰有你的神力啊?我還是老規矩吧。”
說著,張天富走到另一個雙手石鎖旁,俯下體雙手抓起石鎖,提氣,“嗨”的一聲也舉了起來。然後慢慢放下,青筋暴露,煞是吃力。
這時,屋裡走出劉家梁的母親:“哎呀,你們兩個不是都要去抬古事棚嗎?把力氣留到走古事比賽才是真的喲!哎,大武,我說你怎麼沒紮紅綁腿啊?
張天富羞慚的回答:“嬸,我……不想綁了。
劉家梁也不理她:“娘……你管呢!我們走了。
劉家梁拉起張天富就出門,張天富卻在門口站住了。劉家梁也停了步。
張天富期期艾艾地說:“我……我都不想抬了,家裡連個紅綁腿都沒有……”劉家梁也豪爽地:“我也不綁了!
說著,劉家梁彎腰解開了綁腿,張天富待要阻止,但是劉家梁已經迅速地把綁腿解除,扔在了門內。
“我弟來過嗎?到處找不到他。”
“沒來過啊。這時候應該在瓦子街上吧。走!”
門口,劉家梁的胞弟劉家盛正好來到,看見了二人,連忙攔住,不迭問著:“你們要去瓦子街吧。我也去。
……
這邊廂,瓦子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鞭炮聲間或傳來。七個古事棚已經抬到街上,圍觀的大人小孩嘰嘰喳喳,指手畫腳的評論,那個台灣張姓少年也在人群裡麵。
幾個少年在路上交談,某甲自信地說:“我們一房的人力氣大,今天走古事一定是我們贏!”
“我們三房的會贏!一個少年乙不服氣地說
少年丙,搖頭晃腦,十分沉穩的說:“上一次是我們六房的贏,這回肯定還是!
少女丁則不屑地說:“還沒比,最後誰贏還不知道呢!”自我陶醉道:“瞧我們二房的古事棚,畫屏多好看!”
台灣少年也查在裡麵發話,“我們七房的人少……”卻露出驕傲的表情,“但是劉家梁大哥哥會來幫我們!他的力氣和武功都是最厲害的!”
……
這時,每個古事棚各兩人的扮演戲曲人物的孩童陸續來到。他們都在十歲上下,身體健壯,虎虎有生氣。在大人的指揮下,他們按照戲曲裝扮,身著戲袍,戴上化妝臉譜,讓他們先適應一下,試試感覺。
這邊,張天富和劉家梁饒有興趣地走來,不時指指點點。
台灣少年在人群中看見丘家婆太,連忙跑過去,手指那些扮演戲曲人物的小演員,又纏著問這問那;“婆太,他們怎麼打扮成這樣啊?”
丘家婆太則笑著邊指邊說:“領先的這兩個是天官、武將;後麵的有……薛仁貴,還有楊六郎,楊宗保…“想了一想,有些為難,“還有一些,婆太也叫不上名字。”
這時劉家梁、張天富、劉家盛來到。劉家盛左轉轉,右轉轉,之後自去了。劉家梁卻接過了話茬:“後麵有六對呢。”又轉頭問丘家婆太:“婆太,是不是啊?”
“對對,你給說說。”丘家婆太點著頭
劉家梁扶著台灣少年的肩膀,挨對耐心指認說明:“你看,從天官、武將後麵開始——李世民、薛仁貴;劉邦、樊噲;楊六郎、楊宗保;高貞、梅文仲;劉備、孔明;周瑜、甘霖。”
“有一些我聽過,有些不知道。”少年高興的看著他
“長大了好好念書,你就知道啦。”丘家婆太在一旁嘮叨著
張天富和少年的表情相似,半臉迷茫,感覺有些認不過來,並有些意外:“嘿嘿,家梁你知道的還不少。”
劉家梁謙虛地搖頭:“從小聽多了,細心一點就記住了。”
然後,兩人繼續往前走去。少年跟在他們身後走:“大哥哥,每個古事棚上下兩層都站人嗎?”
“對啊。扮演主角的那個孩子就站在上麵的一條鐵杆上,他的腰用鐵圈固定住了;”劉家梁邊走邊說,“你看扮演護將的男孩,他坐的那個轎台四周還有精美的裝飾畫屏!”
“這麼大要多少人抬啊?”
“每個古事棚都四百多斤重,所以要三班輪流,每次都要22個人抬噢!你說一個古事棚要多少人抬呢?”
少年掰開了指頭:“要66個人!”
“真聰明!”劉家梁拍了一下少年的頭,少年看見人多,跑進人群裡去看熱鬨了。而張天富、劉家梁兩人在幾個古事棚之間比較了一番,然後站立在轎杆旁邊,作勢輕抬轎杆,躍躍欲試。少年看著孔武有力的劉家梁、張天富二人,滿臉羨慕。
……
瓦子街的一邊,劉家梁、張天富二人有說有笑走近來,忽然遠遠地看見了張天強。兩人連忙朝他走去。
張天強從懷裡掏出雕版看看,塞了回去,又掏出江愛真的圍裙看看,放在鼻子邊聞了一下,如獲至寶的臉上掠過一絲笑容。
劉家梁和張天富有些莫名其妙,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走了上去。
直到劉家梁、張天富站在眼前,張天強才看見他們。他慌忙將圍裙胡亂塞在懷裡。滿臉意外:“哥!家梁牯!你們……怎麼在這裡?”
這讓兩人都感到奇怪。
“我們要抬古事棚,這時候當然在這裡啊。”“劉家梁用手要拿張天強懷中的東西,“裡麵放了什麼東西?”
張天強忙不迭地後退,趕忙伸手將圍裙放妥貼,並掩飾說:“沒什麼……就是一塊雕版。”
張天強猶豫了一下,把族譜雕版拿了出來。劉家梁接過雕版,並不罷休,而是繼續不依不饒:“還有那件圍裙,怎麼不拿出來啊?
“噢……那是丘家老阿婆將我娘的圍裙拿去看一下花色,”張天強裝作輕鬆,“讓我帶回家。”
劉家梁雖然不信,但也就看起雕版來。張天富也湊近了看。劉家梁看完,臉上露出驚異之色,將雕版還給張天強,隨著有些自言自語:“這是怎麼回事?”抬頭對著張天強,“怎麼會沒有你的名字?!”
張天富拉起弟弟的手:“走,我們找族長去!”
劉家梁也伸出手義氣地說:“好,我和你們一起去!”
……
在墨香堂的後門,匪首魯大,土匪暗哨“瘌痢頭”土狗來到墨香堂後門附近,他們分彆帶著一頂鬥笠,但鬥笠壓得很看不見他們的眼睛。兩人下意識地四周看看,看見沒人注意他們,這才走到後門,“瘌痢頭”抬手敲門,魯大則裝作耐心等待的樣子,看著周圍。
稍頃,吱嘎一聲,後門打開了,張玉浦看見是他們兩個,連忙將他們迎了進去,看了看周圍,然後關上了門。
墨香堂廳堂裡,清香嫋嫋,李耀本看著楹聯陷入沉思——“振家聲家人家室成家教,興世業世子世孫識世情。”
他的大兒子李慶全從屋裡出來,看見父親背著身,本想悄悄出門。不料李耀本忽然轉過身,目光直視著他:“又要乾什麼去?我看你把這個家當作住店了!成天凳子都沒坐熱,就往外跑!十五一過,書坊馬上又要開工了,你什麼時候把心思好好放在上麵了?!啊?”越說越逼近,“今天是不是又想找霧閣那個姓黃的丫頭去啊?”馬上又語重心長的腔調,“你也不小了,能不能把心收一收?嗯?”
李慶全似乎知道父親的脾性,始終沉默著,等到父親說完了,他才抬頭。無奈的說,“爹……今天走古事比賽……”
李耀本馬上把他打斷:“走古事年年元宵都會有,你還沒看夠?”說實話,他確實對兒子有些怒其不爭,“如果你能對家裡的生意多用點心思,古堡有誰可以趕得上我們墨香堂?嗨——前幾年,我們靠大批量的雕版印刷,古堡無人可以撼動李家的地位。語音漸低沉,“現.在你看看——精於繡像雕版的胡家已經不再和我們合作;霧閣江家雖然在規模上還不如墨香堂,但是他們用的雕版原木比我們好,銷路也不錯,搶走了我們不少的生意!”
李慶全則忙勸勉於他,“爹,不用著急,這些我都知道。”
另一側門口,張玉浦領著魯大、土狗二人,看見李耀本在教訓兒子,正要退出,李耀本卻已經看見他們,他邊走邊大聲,“你知道?看看牆頭的那些蘆葦,嘴尖皮厚腹中空!你要是知道,我就不用把你弟弟送到南京的郭老板那裡去學做生意了。”
說著,李耀本朝書房走去。張玉浦示意魯大兩人跟著過去,自己退了出去。
李慶全朝魯大二人看了一眼,有些狐疑,腳步卻沒停,向外走去。
……
這邊廂,張天強兄弟和劉家梁大步走在一個巷道,正好看見族長張弼應迎麵走來。
三人趕忙走上前,打了招呼,叫了“叔公”。對麵張弼應邊走,口中邊“哦哦”地應著,急匆匆地要走,卻有意無意地被三人攔住。
張天強迎上去,“叔公,我有一件事情,族譜沒有我的名字……”
張弼應馬上想走開,並著急地說:“走古事快開始了。我馬上要過去!回頭再說吧!”
張天強卻立刻擋在族長麵前,取出了那塊族譜雕版,遞到張弼應眼前,“叔公你看,族譜沒有我的名字,這雕版上根本就沒有刻!”
張弼應看了一眼那塊雕版,責怪說,“我說你這孩子,這雕版你怎麼去拿來啦?這件事情你爹已經找過我了,回家問你爹吧。
張天富接過話茬,“叔公,這可是件大事啊。到底怎麼回事呢?
“是啊!如果是漏刻忘記了,總可以重新刻印吧。”劉家梁也查進來問。
張弼應:我說你們這些孩子……族譜都已經發出去了。還有,台灣來的那些叔伯兄弟明天就要回去,重新刻印你來得及讓人明天帶走嗎?
三個人一聽愣住了。還是張天強先反應過來:“叔公,您看這樣行不行——外地的那些,已經發出去就算了。能不能把古堡的這些族譜收回來?隻要把下冊重新刻印發給大家就可以了。”
“是啊”。劉家梁、張天富同時讚同
這使得張弼應毫無退路,“……我說你們真是孩子!先不說這是要花錢的事,族譜也不是想印就印的,你們知不知道?”
張天富還繼續追問,“叔公,那下一次印族譜會是什麼時候?
“這不好說。好了,我要趕快過去了。”
張弼應不等他們說話,便大步離去了。
劉家梁勸慰張天強:“我看先回家問問清楚再說,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先走。
“到瓦子街找我們。”張天富也丟下一句話
二人說完離去。
……
張天強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悶悶不樂。經過一個人家的後門時,他突然聽到有人說族譜的事情,他趕緊停住腳步,靠近門板傾聽。
“你說誰沒寫到族譜裡?”一個女的問。
“就萬山家小的那個唄!”另一個女的回答。
“哎,你說是不是因為他撿來那天‘半天崠’出了人命案那件事情?”先前一個女的問。
“何止啊!你沒聽說嗎?豺狼都給他喂奶呢,他這樣來曆不明的野種,當然不能進族譜了!”另一個女的回答。
聽到這裡,張天強再也忍不下去了,滿臉通紅,滿腦子空白,立即向家裡跑去。
穿過七八條小巷,走過九十條大街,張天強風風火火跑進家門,母親張氏正在包湯圓。她往湯圓裡放著冬筍絲和鹹菜乾切細做成的餡。一邊的竹製粄箔上已經放了一些做好的湯圓。
“娘,爹呢?”
張氏看他著急的樣子,感到奇怪,但沒有停下手裡的活。
張氏:沒看見。去菜地了吧?
張天強突然拉住母親的手,一直將母親拉到一邊坐下。
這讓張氏十分奇怪:“你怎麼了?
張天強一本正經的看著她:“娘,有一件事情,您要告訴我實話。”
張氏很是驚訝:“什麼事情啊?”
張天強漲紅了臉:“為什麼小時候和彆人吵架,他們都罵我是喝過豺奶的……‘野種’?”
張氏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兒子的這個問題。
這時張天強說著拿出了那塊族譜雕版,悲戚地說:“您看,現.在族譜沒有我,雕版上根本就沒有刻!他們為什麼不把我寫進族譜,為什麼罵我是‘野種’?”
張氏欲言又止,不知道怎樣開口。
張天強見她不語,甚是著急:“娘,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們都瞞著我十八年了!
張氏扭過頭,想了半天,慢慢轉過頭:“孩子……十八年前,你的親生父母從潮州來古堡談生意,在‘半天崠’涼亭附近的路上,被土匪……殺害了……你脖子上的掛墜就是他們留下的。”
張天強從脖子上取下那個田黃微型雕版掛墜,放在手心摩挲,眼睛已經濕潤。他趴在了母親膝蓋上抽泣起來,張氏手輕輕撫著兒子的頭,安慰說:“你爹聽說,這個掛墜不僅是個微型雕版,而且還是用福州壽山石當中很貴重的田黃石雕成的,你的親生父母應該是大戶人家。我們這個家,讓你受苦了……”
張天強再也控製不住,哭了出來:“娘……您說什麼呢?!往後,您就是我的親娘!
母.子倆哭成一團。張天強抬起頭,擦去眼淚,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娘……他們死的不明不白,太冤了!將來我一定要找出凶手為他們報仇!”
張氏歎著氣,搖著頭:“孩子,我們平常人家,安安穩穩過日子吧,不要去想報仇的事情。嗨……哪個世道不都是一樣?老百姓有了冤情,連告狀都像蚊子釘牛角,起不到什麼作用?!”
張天強卻異常堅定:“娘!人爭一口氣,樹爭一層皮!我一定要出人頭地,還要賺好多的錢,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張氏拍拍兒子的肩膀,露出了艱難的笑容。
……
墨香堂李耀本家的書和香氣越來越多了。書和香氣中,李耀本在書房踱步,張玉浦走進大堂,“老爺,錢已經給魯大和豬頭了。可是他們說……以前的也希望您給他們一起結清……他們現.在正在後廳等著呢。
李耀本停止踱步,揮揮手:“他們可真是貪得無厭……你去告訴他們,就說下麵的兩件事做完,一起再算!”
張玉浦點點頭,剛轉身要走,李耀本又叫住他,“等等!給汀州府莫師爺那筆錢送到了嗎?”
“回老爺,已經辦妥了。年前和這次送給楊知府的這兩幅畫,莫師爺說楊知府非常喜歡,一再表示很感謝老爺您呢!”李耀本顯得很滿意,捋須頷首。
“老爺,我不明白為什麼以前給楊知府準備的禮,他都沒有收呢?”
李耀本得意的晃晃腦袋:“送禮嘛……就像是榫頭要嵌入卯眼,必須準確無誤!這兩幅畫可是上官周和黃慎的珍品啊!花了我不少心思……不過,它們是餌裡的利鉤,馬口裡的嚼鐵,就算再烈的馬被套上,也隻有乖乖聽話的份。”
張玉浦馬上奉承道:“老爺真是超乎常人!送禮這樣的事情也能講出一番道理!”
李耀本更是得意,哈哈一笑,走到窗前,摸了摸一塊小小的微型雕版,又開始若有所思:“張天強進族譜的事情解決了沒有?”
張玉浦推托著:“呃……這個,現.在恐怕不太好辦,張弼應那邊……”
“又怎麼不好辦了?你張玉浦也是族裡有頭臉的人,給他張弼應出錢重印,他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張玉浦故作為難:“……倒不是這個。他說族譜都已經全部發出去了,而且台灣那些外地來的人也來不及再領新的族譜了,何況外麵本來就有些關於張天強的……”他降低了語調,“傳言,如果現.在重印族譜,反而會惹人注意,引起彆人的猜疑……老爺,您看怎麼辦?”
李耀本邊聽邊踱步,一手捋著胡子,步伐由快逐漸轉慢,無奈地搖頭:“那還有什麼辦法?!以後再說罷。”
看著張玉浦慌慌忙忙的出去,李耀本走到窗前,看著遠處開始萌發的柳樹,自言自語:“一年火燒山,三年死樹子……”接著長歎,“嗨……這孽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