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管來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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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稿兒一陣口渴,又叫一瓶啤酒,道:剛才說到哪兒了,巴爾紮克——巴爾紮克這人了不得,那是盛名遠播的世界級大師,留下的作品經久不衰。我覺得他最值得讚賞的是對人物描繪的尖刻,《高老頭》看過嗎?很多人物性情和背景他往往不會點明,但短短一段話寫得神乎其神,讓你馬上明白卻又說不出來。巴爾紮克的作品並非情節跌宕起伏,貴在他對人性的解剖,極易讓人產生同感,隻要你耐著性子讀了。可是你想,沒有生活的磨難與感悟,他憑什麼做到這些?他青年不得誌,做生意一個接一個地賠,中年靠不斷寫作來還債,而且他的作品最初也不被人們認可,是經過很長時間才——

屁稿兒這才說到重點,那女生道:我不要這樣。

“——我們中國有個更了不起的作家,是明朝萬曆年間一個叫李贄的人,他大膽抨擊迂腐的科考製度,反對儒家禮教,倡導男女平等、不扼殺人欲,這在當時是反潮流思想。他一生的兩部作品,一本叫《焚書》,一本叫《藏書》,這麼起名字是因為他料定自己書中所述的觀點不合時宜,勢必不被人接納,但他仍舊寫了出來,或焚或藏。”

女孩笑道:他怎麼這麼傻?

屁稿兒瞪大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可我不會那樣去做。我寫書是為了出名,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所以一定寫暢銷書。即使不是言情,我也相信自己的小說會成功,而且——你們不覺得我還有一些天然優勢嗎?”

“什麼?”

“我是90後,還未成年,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更有利於出版機構進行商業包裝啊。試想,一個未成年90後高中生寫出成熟的作品,難道不會引起轟動?隻是現在時間緊一點,我必須儘快出書,因為再過三個月我就成年了。”

費誠曉得屁稿兒生氣,心裡哀歎:這也不能怪她,你當初也這樣。

那女生巧笑嫣然,對屁稿兒內心的掙紮混不理睬。屁稿兒要控製自己,就又要了一籠包子。

女孩抹抹嘴,站起來示意要走。她掏出幾張零鈔,說:AA製。

“嗯?”

她指著費誠笑道:你沒吃多少,就少出一點。

說完走了。

費誠一動不動的。屁稿兒紫脹了臉,忽然一掀桌子,朝外罵道:他媽的王八蛋,臭婊子,AA製,A你個頭!混蛋,就你那德行還想出書?還想出名?你算什麼東西,什麼二奶的,有必要這麼捧自己嗎?你當雞都得先整容,奶奶的——

屁稿兒罵得呼呼喘氣。費誠心裡疑惑那女生沒說自己的小說是自傳體啊,但隨即想起屁稿兒的見解“但凡作者,其第一部長篇作品的主人公或多或少都有自身的影子。”

店老板聽見動靜,急忙從裡間棋牌室出來,驚叫道:媽的,屁稿兒,你想砸老子生意啊!那妞呢,付錢沒?怎麼這麼少?

費誠掏出錢補齊了,勸老板回去看桌兒。屁稿兒頹廢地坐下,盯著地上的包子發呆。

費誠道:她沒給你留下稿子。

“留了我也不會看。”

費誠拍拍他肩膀,勸道:彆生氣了,不值。

屁稿兒雙手抱頭,痛苦道:我知道我沒資格生氣,這就是當代人的價值觀,沒有錯,可我經曆了那麼多,為什麼不知道絕望呢?

費誠獨自走了出來,他曉得“一個人的悲傷最好自己獨享,這樣的孤寂淒惶能給人很大的快慰。”可屁稿兒看費誠走出地下館的刹那卻忽然否決了自己以前的結論,一個人悲傷有做作的嫌疑,況且如果傷不出快慰,豈不是白白自虐一回?所以他緊接著起身往外走,不忘朝裡間大喊:老板,你他媽真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老子以前照顧了你多少次,今天說翻臉就翻臉啊?狗日的!服務員,兩瓶啤酒,我自己拿了啊。

屁稿兒本想回去補覺的,可不知怎麼睡意全無,就去劉不仁那裡坐了坐。下午,他去大學校園溜了一圈,回來時已經七點半,天暗下來。拐進巷子的時候,忽然見城管隊的車正朝這裡開來,他加緊走了幾步,一進巷子就大喊:城管來了,城管來了,叔叔嬸嬸們麻利點收攤!大媽,你怎麼這會兒還做生意,我幫你吧,一個香蕉就成。快!城管!哎,姐妹們你們就不用躲了,又不是公安。

霎時間,東莞一條街的水果攤、雜貨攤齊齊收拾要走,有店麵的加緊收攏戰線,把占道的東西往店裡亂扔。屁稿兒又跑去幫劉不仁收拾。

短暫的混亂,但城管來得急,已經在巷子口停了車,車上下來有七八個人。商販們馬上看出點不對來,因為在淡藍色的製服群中,有一個人特彆顯眼,手裡提著電棍,像是民警,卻又不是這片區的。這點威懾足以讓人們忙活得更快。城管們湧進來的時候,一個領隊卻喊了起來:彆家都不用忙了,今天不衝你們,收拾好就行。

這話說得讓人費解,但當屁稿兒看見城管們朝自己這裡走來時忽然明白了什麼,他忙對劉不仁說:劉哥,先躲躲,他們衝你來的,攤兒也彆管了,收走就收走吧。

劉不仁眼裡放光,正要抽身走人,已經有一個城管跑過來喊:彆走,說你呢。

城管們將燒烤攤半圍起來,領隊發話說:都收了,搬上車去。

屁稿兒忍不住道:怎麼就收這兒的?彆人家不管啊。

“你誰啊,有你什麼事?”

“我老板啊。”

“少他媽逞能。”

城管隊伍裡有個氣勢洶洶的,指著劉不仁對隊一邊民警說:就這孫子,上次拿刀給我身上劃道口子。

“嗯?”那民警打量劉不仁一眼,似乎想不到有人這麼大膽。

劉不仁沙啞道:我沒有。

“還他媽沒有,你睜眼說瞎話呢,”那城管指著上衣袖子上一道裂縫說:這是什麼?

圍觀人不由的大笑,民警皺眉道:不就是劃破衣服嗎,小王,小事一樁,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小王臉上難堪,衝同事們喊:愣什麼,收拾啊,都搬上車!

劉不仁本能地抓起刀子。屁稿兒嚇一跳,忙低聲道:彆,彆衝動!

城管們一下炸了鍋,向後退幾步,叫道:好小子,還敢!

那民警去而複返,提著電棍沉聲道:你想清楚了,這是暴力抗法。

劉不仁哆嗦了一下,鬆了手,道:我不敢!

民警把刀子奪過來,衝城管們:執法吧,該怎麼辦怎麼辦。

城管隊員們七手八腳地抬烤柵、桌椅和材料,劉不仁默然站在一旁,屁稿兒安慰他:沒辦法,交點罰款就好。

劉不仁跛著腳走向那粉紅椅子,要抬回住處。小王見了,走來推他一把,瞪眼道:這也收了。

劉不仁豎起眉毛:滾開!老子揍你!

小王大叫:媽的,還威脅老子。說著把搖椅抬起,遠遠地扔到車兜,砸出一串聲響。

劉不仁目眥欲裂,忽然抬腿衝小王踹去。他身倚著屁稿兒,那一腳不是跛的,所以力量奇大。小王撲地摔倒,眾人還未反應,劉不仁幾步上前,衝小王臉上猛打,邊打邊喊:你他媽再扔一次試試!混蛋,去扔啊!老子打死你!

眾城管和民警撲上前將劉不仁按倒,又架起來,劉不仁還掙紮著,大罵道:你們這幫狗娘養的,龜孫子,敢來欺負老子,老子和你們拚命!老子東西是你們隨便碰的嗎,王八蛋!

那民警怕影響不好,故意大聲道:這人暴力抗法,需要帶回去處理,張領隊,借你們的車,把他送我們所。

眾城管應一聲,把劉不仁押上車,接著迅速朝外開去。遠遠地仍聽到劉不仁的叫罵,罵聲已變為淳樸的北方鄉音,在夜裡的街巷顯得彆有韻味。

屁稿兒憂心忡忡的,先把餘下的東西收拾一下。鄰裡們議論紛紛,都就地坐下,問屁稿兒:怎麼又打起來了?

“還不因為那椅子?你們都曉得,那女孩兒留給他的。”

眾人哦地一聲表示懂了,都笑起來。街巷刹那間又恢複原貌,生意照做。屁稿兒拿鐵棍鼓搗著烤柵裡的炭火,眼看要熄。他突然有些羨慕劉不仁,因為生活的破滅在一瞬間,能夠完美的爆發痛苦,並作出犧牲;而自己呢,好像在夢想的間歇想得太多,竟連最差的結局也預料到了,所以殘酷事實擺在眼前,不痛不癢。屁稿兒是很希望在收到退稿時大哭一場的,可實際上隻吐口痰表示對編輯的不屑,仿佛早預料到那些人狗眼。

巷子口突然又傳出警報聲,一眼望去是輛消防車。屁稿兒對眾人大笑道:這些城管對老劉夠意思吧,先是請了警察,這會兒打119要來滅火呢。他媽的,這不早熄了!

眾人大笑。

費誠跑來,見屁稿兒招呼,驚訝道:你他媽還在這兒溜達?你那狗窩不要了?

屁稿兒疑道:什麼意思?

“沒見消防車啊,著火了!”

“哪兒?”

“你說哪兒?”

眾鄰居起身,見巷子深處果然在冒煙,有若隱若現的火苗,“是虎牢那兒。”

屁稿兒一下懵了,繼而嚇得哆嗦起來,擠出人群和費誠趕去。虎牢旅館外已經圍滿人,隻見旅館二層有一半被燒過,旅館招牌耷拉在半空。外圍空地上有幾個鄰居在安慰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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