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決先走,夏時意到的時候,發現顧決已經落座,不曾看她。很多桌都已坐滿了人,她最後被安排在顧決身邊。
開席不久,夏時意凝神看不遠處敬酒的一對準新人,沒有發現顧決也在目不轉睛看她。待她察覺,顧決卻已收回視線,垂眸道:“看起來,你對他們很上心。”
夏時意偏頭一笑,以兩人的音量小聲說:“我隻是在好奇,親眼看著曾經的未婚妻嫁給他人是一種什麼感覺?”
顧決慢條斯理看她一眼:“既然是曾經的,那如今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夏時意卻並不相信他能如此大度,眼神略懷疑。
果然,顧決繼續不緊不慢說;“要真說有什麼感覺,我隻能說可惜,可惜我昔日的未婚妻嫁給了一個遠遠不如我的男人。”
“……”夏時意心中默默為無辜中槍的方寅抱不平。怎麼忘了,顧決毒舌起來一向不留絲毫情麵。她有點懊悔開口問他,此人毒舌功力真是越發見長,殺傷力簡直堪比化學武器。
由於他們這桌是男方主賓,所以兩人說話間,新郎新娘就很快在幾位親朋的陪同下過來敬酒。
新郎方寅特意走到夏時意這個方向,率先舉起酒杯:“感謝各位親朋好友的捧場。”旁邊的伴郎一一為新娘介紹,但輪到夏時意的時候卻有些犯了難,顯然他並不認識夏時意,“這位是……”
夏時意剛要借口,兩道男聲不約而同地響起:“夏時意,時裝設計師。”
一時間,談笑風生的氣氛變得靜默下來。
顧決和方寅彼此看了一眼,大家都是成熟的男人,自然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於是相互笑一笑,倒也沒發生什麼。謝詩韻卻站著不動,剛剛顧決的舉動她眼裡看得分明,心裡很不是滋味。她神色有些怪異地看了幾眼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的夏時意,總覺得像是在哪裡見過她。
容不得夏時意多想,察覺眼下情形不對,便主動站起身,言笑晏晏地起身向新娘新郎敬酒:“恭喜,時意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方寅目光溫潤,邊言謝邊與她碰杯,這時身側的謝詩韻卻突然攬上他的臂,故作熱情道:“初次見麵,還多謝夏小姐的賞光。”她的力道微重,導致方寅握酒杯的手有些不穩,杯中的酒有幾滴濺出,灑在夏時意的裙裝上。
這般變化,全被顧決看在眼裡,但他不出聲,靜默旁觀,絲毫沒有為夏時意解圍的意思。
方寅輕輕皺眉,想說什麼,最終又作罷,和一眾人離開。倒是夏時意全然不在意的模樣,清淺笑笑,又坐下來,神色平靜地吃菜。
席間,夏時意感覺身上略有不適,便提前離座,去了洗手間。她走後沒多久,顧決也起身離開。
夏時意從洗手間出來後,竟意外看見顧決和新娘謝詩韻在不遠處麵對麵地說著什麼。她悠閒靠在牆上,靜靜聽他們講話。
“顧決,你的腿……似乎恢複得不錯。”
“謝小姐費心了。”
“那位……夏小姐是你的女伴?”
“我們認識。”
“顧決,你……我……是我當初對不起你,你能來這裡,我也不想再奢求什麼了。”
“以往的那些,我已經不大記得,謝小姐不用在意。”
…………
夏時意聽得有些無趣,轉身欲走,卻差點撞上身後不知站了多久的方寅。她驚愕,愣愣看他:“方寅,你怎麼會在這裡?”
方寅的臉上有歉疚,聲音如春水般脈脈溫柔:“剛剛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夏時意失笑,不在意地推推他:“你可是今天的主角,還不快去忙?”
“我估計你會來洗手間,就讓詩韻找了件衣服在這裡等著給你。”方寅卻站著不動,眼神看向她身後,“但沒想到她和顧總之間似乎……”
夏時意表情困惑:“你不知道她以前曾經是顧決的未婚妻?”
五年前,顧決和言歆分手後,他的父母曾經為顧決安排了一場親事,對方正是政界名媛謝詩韻。然而不久女方謝詩韻卻突然悔婚,理由是顧決當時雙腿身受重傷,而她承擔不起這個可能要背負一輩子的責任。
顧決一家倒也不勉強,很快取消了這場婚事。人情本就涼薄,更何談責任,來來去去無非隻為這自我二字做打算。
誰知方寅的神情倒顯得更加意外,爾後變得了然,他搖頭:“了解得很少。”
言下之意,因為他對謝詩韻不在意,所以並不多關注她的那些過往曾經。
還真是一場,可悲的政商聯姻啊。
夏時意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卻聽見方寅一聲問:“那個顧總,最近是不是和你走得也很近?”
夏時意卻沒出聲,看向前麵。那邊隻剩顧決一人,而他恰巧一抬頭,也發現了兩人的身影,正朝著這個方向緩步走來。頎長挺拔的身姿優美如剪影,叫世間千景萬物都轉瞬淪成背景,暗下了所有光澤。
隻這一眼,夏時意的注意力就被顧決全部奪走。
顧決站定,對方寅微微一頷首,然後將原本在謝詩韻手裡的外套披在夏時意的身上,音調平淡:“剛剛碰巧遇到謝小姐,她托我把這件衣服給你。”
夏時意攏一攏外套,沒有拒絕。她和方寅打過招呼後,和顧決一道按原路返回。
走廊裡,夏時意忽然想起之前聽到的談話,歪頭看身旁的顧決一眼,故意打趣道:“真看不出來,居然還會有女人願意不要你。”
顧決對她的調笑似乎並不在意,漫不經心地開口:“應該說,沒有人會平白無故接受一個負累。”
“得了吧,依我看,當時你的腿傷說不定是故意而為,目的就是想要擺脫這一場訂婚。”夏時意笑出聲,“誰都知道,你那時心係你的青梅竹馬言歆言小姐。”
顧決猛地停住腳步,似乎是不願意再進行這個話題,聲音忽然冷了下去:“夏小姐,有時候最好不要那麼自以為是。”
“OK。”夏時意聳一聳肩,做一個拉緊自己嘴巴的動作,她隻當無意中戳破顧決的感情痛處,讓他有點惱羞成怒了。
這個話題過後,兩人很長時間都沒有再對話。
下樓的時候,夏時意被牆上的一幅照片吸引住,她停下腳步,仰頭細看。
那是一幅溫莎公爵夫婦的黑白照片,相片中兩人彼此凝望,相視而笑,看起來幸福且美好。
夏時意這一看,時間並不短。顧決也不阻攔,隻不緊不慢言:“溫莎公爵,也就是愛德華八世,不顧內閣總的威脅和反對,甚至甘願放棄皇位,隻為了娶一個結過兩次婚的女人為王後。”
夏時意難得的沉默,這讓顧決有點詫異,他轉頭看向身旁靜立的女子。
深栗色卷發因為仰頭的動作,似瀑布傾瀉,從她如雪雙肩滑下,纖長睫毛眨動仿佛蝴蝶翩躚起舞,身上的那抹若有若無的風情和婉約僅僅是站在那裡就讓人無法轉移視線。
夏時意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動容,漆黑雙眸中閃動著盈盈水波般光澤,“他那一句‘我隻想給心愛的女人一個家’讓後世很多情侶依舊動容,在那位國王眼裡,怕是王位也不必上他愛的女人重要吧。”
“很可笑是不是,用一個國家換得一場愛情。而更可笑的是,這位國王被後代記住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在政治上的有所作為,僅僅是因為他的愛情。”顧決挑挑眉:“沒想到在這裡看見這幅照片,看起來倒顯得有點諷刺這場政商聯姻。”
夏時意轉頭看他,唇角含笑,打趣:“看來堂堂顧總對這位偉大的溫莎公爵很不屑啊……”
顧決眉目清冷,不緊不慢言:“被感情主宰的人,往往在大事上也不會有什麼作為。倘若以後我顧決有朝一日為了一個女人要把顧氏拱手相讓,我這裡——”他食指中指並攏,點點腦袋,聲音極淡:“第一個不允許。”
夏時意長久與他對視,突然出聲:“要和我賭一賭嗎?”
“……?”
夏時意走上前,纖長白淨手指點在顧決的左胸口位置,輕輕笑:“可是你這裡會讓步。”
你的心,這裡會令你為你的女人讓步的。
“是嗎?你就這麼篤定我會為一個女人讓步?”顧決似笑非笑地看她,人蓄無害的模樣:“夏小姐這樣一說,倒讓我想起一件事。聽聞近來華易易總和夏小姐關係匪淺,這個中緣由,怕是耐人尋味。”
夏時意笑吟吟看他:“顧總意思是?”
“希望你不是在報複那一晚我的不紳士,但勸你最好不要和顧氏作對,一旦你和華易扯上關係,我們之間的關係,隻有一個定義——”顧決直直看她,“是敵非友。”
“如果扯上了關係呢?”
顧決的音調淡漠冷靜:“絕不留情。”
夏時意定定看他,笑言:“顧總,我一定會讓你舍不得的。”
顧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卻不說什麼,轉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