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正當我撅著屁股蹲在電腦機箱前,拿筆杆捅它那脫落的開關時,主任突然一腳踹開門走進來,把一份通知單甩在我桌上。
“明天去黨校參加公務員初任培訓班。”
理由是今年局裡剛錄用的公務員——也就是主任的七大姑家老表二姨媽的侄子,不幸扭傷了腳無法參加,所以拿我頂缸。
怪不得今天早上醒了之後就覺著有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我。
在這裡說明一下,從小到大我的預感一向超準。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發生在小學四年級。我背著沉甸甸的書包走在放學路上,老遠就看見路邊土牆上一朵小花,隨風招搖搔首弄姿。年幼的我經不住它的挑逗,下定決心要把她摘下來送給隔壁的小美女。
當我費儘九牛二虎之力爬到牆頭采花成功,正一臉陶醉在浪漫溫馨的獻花場景的時候,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突然襲來,就像是半夜偷偷從老爹衣服口袋裡掏完錢後回頭卻發現老爹鐵青的臉一樣。
這種感覺促使我迅速跳下土牆。就在我雙腳離地身體還懸在半空中的時候,回頭一望,一張長滿獠牙流著口水的狗嘴幾乎就在一刹那間馬上要吻上我的屁股。之後的事情可想而知,一路上被狗攆得屁滾尿流,連書包都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回到家自然又是一頓結結實實的竹板燒肉。
靠!明天去參加什麼鳥培訓!
這不是折磨人嗎?且不說跋山涉水的跑出十裡地去黨校上課,關鍵是要時刻保持潛伏狀態。主任那張猙獰的驢臉時刻在腦海中提醒著我,要是讓人知道我是假冒偽劣產品,從而影響了他那七大姑家老表二姨媽的侄子的前程,可想而知我就可以立刻收拾東西滾蛋了。
整整一天的時間就在這種憤憤不平中消磨殆儘了。
我幾乎要打開窗戶唱帕瓦羅蒂的《今夜無人睡眠》!
考慮到可能會被派出所請去喝茶,我隻好痛苦的在床上來回打滾兒。
滾著滾著,我就把第二天滾來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讓我有種置身菜市場的錯覺。
咦!對麵那位大叔怕有六十多了吧。頭都禿了一半了怎麼還跑到這裡來曬太陽?
喂!那個手裡拿著棉花糖的小朋友,這誰家的孩子呀,還有沒有人管啊?
還有還有,那邊的大嬸昨天明明不是在我家的樓下賣鹹魚的嗎?
難道這就是無上光榮的人民公仆的隊伍?怪不得我考不上,原來隻有具有能參加馬戲團潛質的奇人異士才有戲!
他媽的,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那隻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天高雲淡,陽光燦爛,在這麼一個絕佳的日子裡來上課,實在是無比可恥的浪費,於是我決定睡覺。
在上課睡覺這一點上,要特彆感謝那些大學專業課的老師們。如果沒有老師們在四年裡堅持不懈、耳提麵命式的培養,我也不會練就這種沾桌即睡的過硬本領。
倏忽之間,老師慷慨激昂的演講就指引我進入了另外一個時空。
似乎是在大學自習室,嘈嘈雜雜的,種種聲音彙合到一起,組成了一首聲勢浩大的合奏洪流,在教室裡來回蕩漾,衝刷著每一個角落。前排是以考研為終身願望的同學們背英語單詞的聲音,這是整個合奏的主旋律;後排成雙結對的情侶卿卿我我清脆的嗑瓜子聲則是合奏中的高音符。
麵前還是那張屬於我的桌子,桌麵用舊掛曆紙的背麵糊著,上麵放著那本厚厚的工程力學,像是供桌上的香爐。左上角則是一張簽到表,寥寥無幾的對號代表著我一周內光臨自習室的次數。眼前這種慵懶的場景令人熟悉的幾欲掉淚,但還是差一點兒,還差一點兒。我心中忍不住開始默默的祈禱,視線就如同電影鏡頭一般緩緩向左邊移動。
溫柔的陽光透過明淨的玻璃窗,穿過幾許跳動的纖塵,在我左手咫尺之間勾勒出一個光影斑斕的倩影。那張清秀的側臉,努力凝視著桌上的高數題微微蹙著眉頭,幾乎被陽光照透明了,讓人不忍久視。
還好還好,原來我還在大學裡。
周茗若有所知,抬頭發現我正含情脈脈的看著她,一定會送我一對迷人的大白眼:“早晨九點才來,到了就開始睡。已經睡了兩個小時了,以後你乾脆彆來了!”
我嘿嘿一笑,看看手機上的時間,11點整。
“該吃午飯了。”我伸手攬住她的腰,把頭埋在濃密她的秀發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依舊是那種沁人心脾的味道。不知為何有一種失而複得喜極而泣的心情在心底裡瞬間泛濫。
“吃吃吃,就知道吃。”她嘴裡嬌嗔著,手上卻一把推開我,收拾好桌子上的書,站起來徑直往門口走。
周茗走到門口回頭見我還坐著不動,不滿的問:“走啊,怎麼?你又不想吃飯了?”
而此時我感覺雙腿比灌了鉛還要沉,全身就像被美杜莎的視線石化了一般,隻有眼珠能動,發不出一丁點聲音。眼看著周茗的身影漸漸走遠,心裡越發著急,猛地站起來脫口而出:“等等!”
所有的場景瞬間轉換,陽光如潮水般退去,身邊的一切赫然開始扭曲模糊。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湧進腦海。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正如風中枯竹一樣矗立在教室中。四座寂然,培訓班裡所有的視線正齊刷刷的聚焦在我的身上。
拎著包正要走出教室的老師一臉困惑的回頭看著我:“這位同學,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擦,原來是夢!怪了,做夢都做得如此真實,讓穿越在現實與夢境中的我迷失了方向。古人雲:莊周夢蝶,蝶夢莊周。誠不欺我!
沒有時間表達對先哲如同滔滔黃河水般的敬仰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如何把眼前這個尷尬到北極點的場景應付過去。
我故作鎮定,裝扮出一副求知好學的茫然表情:“老師,您剛才講的關於科學發展觀的曆史意義我還有些不大明白,請問您能否就這個問題的提出背景再深入講解一下啊?”
我無視全班同學憤怒的眼神施施然坐下,隨即擺出一副求知若渴奮筆疾書的架勢。其實我心裡正一邊緊張的擦汗,一邊為自己隨機應變的機靈表現慶幸。
奧斯卡最佳表演獎不頒發給我,評委們絕對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