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從皇帝寢宮跳完舞回來,遠遠的就看見趙玄奕身邊的曹公公在迎接自己,皇闋心下一沉,腳步猶豫起來。
“姐姐,想必又是太子哥哥過來找你,你先回屋吧,我去雪漾姐姐那裡玩兒會兒。”蔓兒朝雪漾使了個眼色,拉著她便走。臨了,萬分不情願的雪漾還恨恨地剜了皇闋一眼。
果然還沒等皇闋走進去,曹公公便迎了上來:“皇闋姑娘快點吧,太子殿下等候多時了。”屋內的趙玄奕聽到聲音,也走了出來:“皇闋——”
一麵叫著她的名字,想把她摟到懷裡,幾日不見,相思蝕骨。皇闋身子微微一側躲到了一邊,施施然行了個禮:“太子殿下。”語氣顯得平淡冷靜,和趙玄奕對比鮮明。
被她這一躲,趙玄奕十分尷尬,收回雙手輕輕咳了兩聲:“我前幾日說的話,你還記得?”
皇闋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了一番,這才想起如貴妃生日的事情:“記得。”
“我把東西給你帶來了,你去看看,到時候記得說幾句吉利話,禮數到了,額娘也不會太難為你。”趙玄奕幾乎是用一種命令的口氣,似乎完全忘了,那天晚上皇闋並沒有同意他的想法。
“東西?什麼東西?”皇闋一驚,明明當時自己已經婉言拒絕,怎麼今天東西都帶來了。
“一些珠寶首飾,上好的胭脂水粉。沒買太多,畢竟是以你的名義送上,多了倒和你身為地位不符,讓人奇怪。”趙玄奕雙手後背,漫不經心的回答道。
“太子殿下,我好像從來答應過要去給如貴妃祝壽!”皇闋有些微怒。對這些地位比自己高貴許多的人,除了皇上,她從來不自稱奴婢,還曾經因此被雪漾嗤之以清高過了。
“讓你跟我在一起,就這麼委屈?”趙玄奕比她更要生氣,一句話就要發怒,額頭青筋跳起。
這個女人還想要他怎樣,要是換做其他人,彆說一個,就是十個百個的女人他也一句話就能全部要了,偏偏就她,難道貴為太子已經足夠卑躬屈膝的他,做得還不夠嗎?
“太子殿下也是一番好意,並沒有其他意思。孝敬好如貴妃,對皇闋姑娘以後在後宮也有好處,畢竟也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機會。”一旁的曹公公忙替趙玄奕解圍。
“如此說來,我還要多謝太子殿下。”皇闋冷冷道。
“皇闋!”趙玄奕狠狠地甩開袖子,被皇闋氣得話結,不再看她,轉身走了,曹公公彎著腰一路跟在後麵,知道主子正在氣頭,不敢廢話。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要惹他生氣,不歡而散,難道就不能好好的心平氣和的和他談談嗎?難道隻有自己醉酒失心,強行逼著你才肯聽話嗎?那樣兩敗俱傷的結果到底有什麼好!
皇闋回到屋中,桌子上的錦繡玉盒赫然映入眼簾,事到如今,把東西再還給趙玄奕是不可能了,隻好硬著頭皮等到如貴妃生日那天,再看情況定奪。
初秋時間甚短,幾場秋雨之後,天氣已經有了幾分寒意。巍峨的帝陵披上一層霜白,更顯悲滄。
隻穿著一層單薄素色布衫的青年男人獨據高台之前,靜靜凝視著皇陵方向。潑天的瑟瑟秋風,就這麼直直灌在他臉上、身上,他卻毫無避開的意思。
——他已經這樣站了整整兩個時辰,沉默得可怕,整個人活象一尊沒有生命的白玉雕像。全身早就粘了一層重重的霜意,呼出的氣體在睫毛上凝結成水珠。
這樓台叫做尊台,是皇帝為思念死去親人所建。樓台雖高,頂上毫無遮蔽,在寒冬臘月登台,越發冷徹骨髓。可皇帝以純孝治天下,每年冬日到了先帝的忌辰,不管多冷的天氣,定會來尊台追思拜祭亡去的故人,旁人也不敢多勸。
不知道過了多久,躬身站在一側的宮女忍不住動了動,怯生生地說:“二皇子殿下,該回宮了。”從他鎮守北疆之前自己就已經開始服侍他,這副安靜死寂的樣子十分少見。
一直在出神的趙玄雨轉動一下眼珠,活象才還魂的樣子,對她淡淡一笑,微微點頭。
宮女見他終於回應了,鬆一口氣,接過了他的手,攙扶著凍得有些身子發僵的趙玄雨緩緩而下,離開了帝陵。
馬車還沒行到皇城,車內的趙玄雨便開始發起高燒,兩頰通紅,渾身乏力發冷,劇烈地咳嗽起來。
跟車外的宮女聽到趙玄雨咳嗽的聲音,眉頭皺的更緊,趙玄雨向來身體健壯,很少生病,前幾日天氣忽冷忽熱患了感冒也沒當回事,今天又在外麵一凍果然出了問題。
“二皇子殿下,您在堅持一會兒,馬上就要回宮了,等一回去就派人請禦醫來。”宮女掀開簾子,著急地看著馬車內燒的頭昏的趙玄雨。
沒有力氣講話,趙玄雨回應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今天是娘親的的忌日,每年趙玄雨都會過來祭拜,上幾柱香,供奉些祭品。即便過去的三年遠在北疆,他也從未忘記過這個日子。
每年這個時候的尊台就隻有他一個人來,當初皇帝一時慈悲,看在趙玄雨的娘親為他生了二兒子的份兒上,才答應她死後也埋葬在這裡,等到以後皇帝駕崩了之後,繼續在陰間服侍他,為他後繼香火。可是皇帝卻從未來此祭拜過一次,整個皇宮上下,隻有趙玄雨一人記得。
等回了寢宮,趙玄雨已經半昏半醒,幾個太監宮女手忙腳亂地把他扶到床上躺好,就要去找太醫,趙玄雨突然拉住其中一個的手腕,夢囈一般吐出幾個字來:“皇闋——去找皇闋——”
宮女看他這副模樣不敢怠慢,兩撥人分開,一撥去傳太醫,一撥去召皇闋。眾人知道宮中有這麼一個名叫皇闋,小有名氣的舞女,卻不知道二皇子心心念念要找她來乾嘛。
皇闋一行人正在排舞,聽來人講明用意,顧不得多做解釋便匆匆跟著她離開,留下一群愛嚼舌根的女人在後麵小聲議論著什麼,玉清城看著皇闋著急忙慌的背影也十分疑惑,不明就裡。
見人少了,玉清城便宣布今天的排練到此為止,眾人嘰嘰喳喳地散去。雪漾覺得這正是個絕好的時機,反身出了門,直奔太子殿。
等皇闋跟著宮女到了趙玄雨寢宮的時候,太醫已經來了,正在床前為他把脈。為了不打擾太醫看病,皇闋悄悄走到床邊,一句話也不說,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因為太難受,嘴裡發出低低的呻吟聲,心像被什麼力量狠狠揉捏了一把,劇烈的抽痛起來。
太醫把完脈,交代了宮女幾句便去了藥房抓藥。皇闋悄悄地走到床頭,接過宮女手中遞過來的濕毛巾,輕輕地搭在趙玄雨的額頭上,下意識的又用另一隻手替他捋順了幾縷淩亂的頭發。
被她這麼細小的動作驚醒,趙玄雨一把握住了皇闋的手腕,手心發燙,嚇得她一愣。
“皇闋——”生病中的趙玄雨聲音也有些無力,“今天是我額娘的忌日。”
“啊——”皇闋發出一聲低呼,“你去看她了?”
“嗯。”趙玄雨點點頭,笑得十分溫柔,“皇闋,我好想額娘。”
一句話竟然說得皇闋胸腔一陣酸楚,多少年來都沒有過想哭的感覺。“你要照顧好自己,才能讓娘放心。”皇闋少有這麼柔和的時候,眼裡儘是憐愛,憐愛這個時而快活時而悲傷,滿身孩子氣的男人。
趙玄雨繼續淡淡的一笑,沒有鬆開皇闋的手腕:“突然想見你,不知道為什麼。”
“不要想太多,你快些養好病,我陪你去騎馬散心,陪你後花園的池塘喂小魚,你不是上次還想去野外燒烤嗎,等你好了我們就去。”皇闋竟然在安慰彆人,輕輕掰開趙玄雨的手替他蓋好被子。
“不要,下次,你陪我去看我額娘,好不好?”趙玄雨十分乖順的把頭往被子裡縮了縮。
“好。”皇闋微微一愣,點頭笑道。
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比平時一張冷豔孤傲的臉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太子殿下駕到——”正當皇闋起身去給趙玄雨倒水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曹公公的聲音,接著響起一片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的呼聲。
皇闋手裡握著茶杯登時一愣,床上的趙玄雨皺了皺眉頭。
趙玄奕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衝進屋裡,一乾人馬小跑著跟在後麵。
“皇闋!”果然看到她在這裡,臉色微微一變,強壓心中的怒火,不再看她,大步走到趙玄雨的床前,“身為鎮北大將軍,竟然這麼不注意身體。”
趙玄奕不太適合說好聽的話,一旁的曹公公立馬接話道:“太子殿下聽說大將軍病了,十分著急,本來皇上召他有事也被往後拖了拖,先來大將軍您這兒了。”
“多謝太子殿下費心。”趙玄雨聽罷,生硬的一笑。
兄弟二人年紀前後相差不過三歲,從小一塊兒長大,感情甚好。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原本的手足情深,卻漸漸的變了味。那個從小會寵著自己,帶著他玩兒,有好吃的一起分享,他闖了禍之後幫他背黑鍋挨父皇罵的哥哥,到後來,變得越來越冷冰冰,越來越疏遠自己,越來越——有了皇帝的風範。
即使從一開始,自己從未想過要和他爭奪太子的位置。
皇闋在一旁十分尷尬,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突然看到混在趙玄奕身後人群中的雪漾,頓時明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沒想到雪漾非但不躲閃,反而得意洋洋,對皇闋輕蔑的一笑,愛情讓她徹底失去了理智,得罪一個皇闋沒關係,為了趙玄奕,得罪整個天下又如何?
最後趙玄奕不冷不熱地留下一句好好養病,便在眾人的簇擁下大步走了出去。經過皇闋的身邊時一言不發,故意忽略她的存在。
但是皇闋能夠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趙玄奕在發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儘管他一句生氣的話也沒說。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和趙玄雨有關。
看著趙玄奕離開的背影離開,趙玄雨重新閉上了眼睛。手中緊緊攥著一封寫在絲織綢緞上的文字,準確的說,是一封血書,額娘臨死前,偷偷塞到趙玄雨的懷中。
隻要你登上皇位,整個江山都是你的。這是額娘留給自己的唯一一句話。天下是你的,江山是你的,蒼生百姓,都是你的。
也許就因為你是趙玄雨,就因為你身上同樣流淌著皇帝的血液,所以從一出生就已經注定,注定這一生一世,都要在這場爭權奪利,沒有硝煙,血流成河的戰爭中,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