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聽老道說:“人家雖設計陷你,也為你模樣兒太凶狠,你即用這毒工夫來製他們。你走又不解救他們,一周時後,不是都要上鬼門關去?你瞧,這十多人,不是家中都有父母妻女的,你於心何忍?末了,這株樹還要受你的殃,可見你這震山虎真是不擇人而噬的猛獸了。貧道素不歡喜管閒事,今日卻要抱一個不平。”
那漢子給他一陣奚落,不覺心頭火起,陡的一拳打過去,老道從容不迫地往右一閃,拳便落了個空。那漢子益發怒了,一個鷂子翻身,雙手向老道臀部一托,這式子名為“烘雲托月”,厲害無比。老道又是一閃,那漢子又落了空,急得怪叫起來,忙變拳法,取個“暴雨殘花”的式子,拳風似疾雨般向老道上中下三路打來,使老道招架不迭。
哪知老道仍像沒事人一般,右掌裡兩枚鋼丸依舊在盤旋著,得兒叮當,得兒叮當,好像和那漢子奏著拍子。那漢子迭變了幾次拳法,終不能打著一下,直弄得汗流浹背,心慌意亂。正想賣個破綻,脫身逃走,免得吃眼前虧,陡然聽得一聲:“呔!不知進退的東西。貧道姑念你無知,任你過一過性子,你倒愈加撒野起來了。”
那漢子猛然聽了這種暴雷也似的幾句話,果真俯首貼耳,屏聲息氣地站在一旁,先前的火性不知上哪兒去了。又聽老道大笑道:“黃千鶴,你震山虎的威風呢?”
黃千鶴撲的拜倒在地,喊道:“道長真是神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務請道長收小的為徒。俾得終身侍候師父,則感激無涯。”
老道笑道:“你怎麼前倨後恭?好,好,合該你有造化,我就收了你罷。”
黃千鶴又恭恭謹謹拜了四拜。老道道:“而今你已是我的徒弟了,就該聽我的吩咐。”
黃千鶴道:“師父有命怎敢不依!”
老道道:“那麼你自己闖的禍還得自己去了,不能老讓他們躺著。”
黃千鶴應了幾個“是”字,走過去對他們股上一腳一個,那些農夫如夢方醒,睜眼見了黃千鶴嚇得爬起來,一溜煙似地都跑回村去了。
老道道:“這裡不是說話之所,但是你能不能跑路?”
黃千鶴笑道:“師父,弟子彆的能耐雖不濟,對於跑路還能來得,諢號震山虎,就是跑路兩字上得來的。照現在午末未初時候起步,多不能走,大約至太陽西墜的當兒,三百裡路還能趕。”
老道聽了點頭笑道:“可以是可以,恐怕還跟不上我。”
黃千鶴因礙著師徒的名分不敢強辯,隻說道:“姑且隨師父走走看。”
老道微微一笑,說道:“也好。這柄拂塵你且代我拿著,倘若走散了,你可憑它打聽我的下落。”
黃千鶴接過來,心想這一柄拂塵都有講究?然而我震山虎的神通在江湖上有誰不知,他再走得快些,怎及得飛行的神速。
於是,老道在前,他在後,一路行來。看老道的步法並無異處,而且十分迂緩。黃千鶴心下竊喜,以為這一著,我徒弟卻要占師父的先了。哪知走不上半個時辰,老道的腳步逐漸加快,起先黃千鶴還能緊走緊跟,慢走慢跟,儘他飛行的力量,還不覺得困難。後來老道愈走愈速,黃千鶴拚命價趕,已是相距甚遠。先前走的原是平坦大道,現在卻是走入萬山叢林之間,除了蔥芸的樹木和呼呼的山風,簡直瞧不見一個人影,就是那些獐麋鹿兔之類,也因懾於炎威,匿在洞裡不敢出來。
黃千鶴趕了一陣子,依舊趕不上,遠遠的,隻見老道腳不沾塵的在前跑,黃千鶴這時覺得十分疲倦,要想坐下休息一會兒,又恐走散了,在這四無人煙的地方,向誰去打聽路徑,隻得快一步慢一步的趕著。
又捱了些時,實在支持不住,又不敢擅自坐下休息。又走過一座山崗,站在崗子上四下一瞧,哪裡還見老道的蹤跡,遂放開喉嚨喊了幾聲師父,也沒有人答應。再看山上的路徑甚多,不知師父走的哪一條,憑拂塵又向誰去打聽他老人家的下落。而且日已西墜,隻剩得一片晚霞紅馥馥的,雜亂在天上。
這時黃千鶴又饑又乏,不覺一蹲身席地坐了下來,索興解開衣襟任晚風吹個涼爽。又尋著一處山澗,喝了些泉水,再坐了一會兒,精神就恢複了許多。幸而是六月中旬,月色皎潔,如同白晝,山崗上不敢多留戀,遂重行結束停當,不分青黃皂白,隻撿山徑寬闊些的走,希望遇著個山戶人家借宿一宵,待天明時再打聽師父的下落。怎奈都是重山疊嶺,哪有人家遇見,倒是常有虎嘯狼嗥的聲浪傳入耳鼓。
黃千鶴不覺有些膽怯,即將襪統裡那柄解腕尖刀取將出來,以防萬一。這樣的又走了一個更次,翻過幾重山嶺,心裡倒反不急了,肚裡的饑火也平了下去。
忽爾隱隱約約聞得一陣弦管聲音,不覺納罕起來,怎麼在這崇山峻嶺之中會有人作樂?再站停腳步聽時又沒了,自己覺得好笑,怎麼多跑了路,連耳朵也會作怪,即使是真有其事,一定非鬼即怪。且莫管他,乾脆走我的路。但是,接連又來幾陣聲浪,卻比先前清晰,他究屬年輕,一顆好奇心又打動了。心想:這樂聲莫非是師父道院中傳出來的?何妨循著聲音尋將過去,不比一味亂撞來得好些?
正這們想著,忽然眼前一座峭壁擋住去路,聽那樂聲便在峭壁那麵發出來的,但是,山路至此已止,好像這座峭壁危崖,便是平地的城牆,要上那麵去非找個出路不可。
黃千鶴借著月光,看時都是怪石崢嶸,連草都沒有一根,躊躇了半天,隻得撿平坦一些的地方,連用壁虎爬牆的法子上去。及至到得上麵,回首向下一望,何止十來丈高,倘一失足,保要粉骨碎身。
幸而那麵不甚峻險,走過百十步,便見座林子。林子裡隱約現出黃色的牆壁來,估量上去定是廟宇。那一陣陣樂聲,格外來得清切,似乎還夾雜些女子的歌聲,倒不覺狐疑起來:難道師父道院中還有這種排場?看不出他一麵正經的人會乾出這種勾當來?
就算我黃千鶴瞎了眼,拜他為師,倘被江湖上朋友知道,豈不把人牙齒都笑掉了?但是,我非瞧他個明白不可。因三腳兩步竄進林子,便見一帶圍牆,約有百十間房屋。不敢前麵上去,隻撿後麵僻靜處,縱身上屋。因有月光,隻好蛇行而進,偷瞧了幾處屋子,都是些佛殿,卻瞧不清殿上供的是甚佛像。
直至翻到正殿,才見一塊橫額上書著鬥大四個字,黃千鶴一愣,“大雄寶殿”是和尚廟用的,如些看來分明又不是道院了。
殿上靜悄悄的,隻有如來麵前一盞半明不滅的琉璃燈亮著。一聽殿外庭心裡,卻有人說話,聲音接著一陣呼呼的風聲。上前邊去瞧時,原來庭心裡有十多個小沙彌,四散立住,個個手執明晃晃的刀槍,核心一個濃眉大眼的胖和尚,在那裡使一柄鋼鐵禪杖,舞動如風車也似的,眾多的小沙彌齊聲喝彩。
正在興起之時,邊門裡走出個和尚道:“二師兄,剛才巡山僧瞧見有人上了我們後殿。大師兄吩咐,須合院抄上一抄。”胖和尚忙收住禪杖,喝道:“抄!抄!哪個賊膽包天的雜種敢來虎頭上捋須?”黃千鶴一聽不好,孤掌難鳴,還是走為上著。哪知還未舉步,四下裡梆子已響了起來,真是危急萬分。
且說黃千鶴,在大雄寶殿屋脊上,聽得四下裡梆子響,便知不妙,雙手難敵四拳,而且隻有襪統裡一柄解腕尖刀,怎好與人廝殺?與其作困獸之鬥,不如走為上策。主意打定,百忙中已忘了是在月光下的,剛一舉步,猛聽得眾多小沙彌喊道:“二世叔,賊人在殿屋上呢,快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