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蘿見過琉影姑娘,”那位女子抬眼深深的看著琉影,欠身行了一禮,臉上的表情平靜的如同一灣春水。
琉影鼻子一酸,淚水簌簌而落,心中像是在寒冷刺骨的冰麵開出一朵絢爛的蓮花,像是久旱的沙漠終於迎來一陣酣暢淋漓的甘霖,似乎所有的不甘和屈辱在那一霎那灰飛煙滅,隻留下久彆重逢後的欣慰與辛酸。
“怎麼?莫非琉影姑娘與月蘿還是老相識?!”梅延看到琉影麵色悲中帶喜,心中感到奇怪,不禁問道。
“沒有,我與琉影姑娘並不相識!”月蘿淡淡開口。
“姐姐,你……”琉影一驚,似乎不相信月蘿沒有認出自己。
“姑娘是認錯人了,月蘿自幼父母雙亡,家中也無兄弟姐妹,怎擔得起姑娘一聲姐姐。”月蘿依然麵無表情地說著,她看向琉影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漣漪,平靜的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琉影心中一急,正想要分辨,突然看到梅延在一旁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著她們二人,幽深的眼中閃著一道詭異的光芒。琉影暗地一驚,剛才見到月蘿太過激動,竟在梅延麵前失了態。當年林氏遭罪,聖上有令,合府女眷全部流放六千裡,奴仆變賣,今天月蘿能出現在落梅山莊,肯定有她的機緣!若是她們不慎泄露身份,恐怕難逃殺身之禍。再看看那梅延,長相雖與梅舒有幾分相似,但不同於梅舒的俊秀脫俗,他的臉上多了幾絲邪氣,看來也不是易與之輩。
琉影當下竭力克製住心中翻滾的情緒,強忍著淚水笑道:“是我認錯人了,我看姑娘有幾分像我故鄉的姐姐,一時悲慟,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月蘿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原來是想念親人了!”梅延開口譏諷道,“那也沒必要哭啊!老頭子不是要彈琴嗎?你下次再給他彈琴時就把他哄開心,他一高興不就把你那什麼姐姐哥哥全部接到落梅山莊來!哈哈,是吧?”
琉影抬眼看著梅延,眼中燃燒起熊熊烈火,那般的猛烈,火焰中似乎帶著深入骨髓的的恨意要將眼前的人燒成灰燼。不過大火很快消失在眼波深處,快到那股恨意似乎沒有出現過。
琉影嘴角浮出一絲冷若冰霜的笑容,“真是好主意,琉影多謝大公子提醒!”
“嗬嗬,你要謝謝我的可遠遠不止這些!”
“哦?琉影願聞其祥!”
“你想想看,老頭子從來不祝壽,來到這建康城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待在山莊內!要不是我這次一再勸他祝壽,你哪來的機會在他麵前賣弄琴藝啊!”
“嗬嗬,這麼說來琉影可真的要好好謝謝大公子了。”琉影嘴上笑著,眼中卻是越來越厚的寒冰!
“謝就不必了!你和老二什麼心思我還不知道?!嗬,琉影姑娘,你就在山莊裡好好住下,沒事就給老頭子彈個琴,唱個曲!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呢!”他說完,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月蘿。
“是啊!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琉影露出一個如花般嬌豔的笑容,冷道。
“哼!”梅延冷哼一聲,對月蘿說,“走吧,不打擾琉影姑娘了!”
月蘿點了點,跟著梅延一步一步走遠。
“不知道今晚的風雪大不大,要是風太大把梅花吹落了就可惜了!”琉影對著那個熟悉的背影突然大聲說出這句話。那個背影沒有停下來,甚至沒有絲毫異常,可是琉影相信她是聽到了。
天空中,細碎的雪末在陽光下若隱若現,琉影的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心中有條清泉在緩緩流淌。嗬…她還活著,她真的還活著。
阿遠,你知道嗎?月蘿還活著,那你是不是也在世上的某個地方等著我?
大雪初歇,沉寂多日的建康城也漸漸熱鬨起來,街道旁的商家鏟去門前的積雪開始招呼客人,小販們儘情地吆喝著,偶爾一架馬車快速駛過,濺起一片水花。
東城外的醫館內,墨央正在給一位病人診脈,她消瘦的臉上泛起一絲病態的潮紅,還時不時從嗓子中發出低低的咳嗽,可她的神情卻是十分的專注。
“王伯,咳咳…你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我再給你開副補藥,你回去按照上次的方法按時服用。咳咳…”
“哎呀,女娃,真是太謝謝你了!太謝謝了!”年邁的王伯急忙連連道謝,被貧困折磨的麵目全非的臉上滿是感激。
“王伯彆客氣,是我應該的。”墨央把包好的藥遞給王伯,輕笑道。
“哎,你說的哪裡話,”王伯歎了口氣,悵然道:“怎麼是應該的?建康城這麼大,有幾個人能把我們這些窮老百姓放在心上?!那些達官貴人誰管過我們的死活?!隻有女娃兒你看得起我們這些窮人,替我們看病抓藥,還不收診金,要沒有你,我們這些賤命早就沒了。”
“醫者父母心,我是大夫哪有不管病人的道理,咳咳…”
“你這女娃心腸好,偏偏自個兒也是三日一痛五日一病的!還常常一連幾個時辰地給人看病,這樣下去當心身體吃不消啊!我看你也要好好休息休息啊。”
“咳咳…王伯彆擔心,我的身體不要緊,咳咳…”
“王伯說的對!”兩人正說著,隻見梅舒走了進來,“你是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哎呀,是梅二公子啊!小老頭兒給二公子行個禮!”王伯看到來人是梅舒,立馬喜笑顏開,喜得連額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塊。
“王伯不必多禮!”梅舒急忙扶起王伯,笑道:“梅舒一個晚輩,王伯就彆折煞我了。”
“你怎麼來了?”墨央站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笑靨。
“今天雪停了,我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的。王伯,我前些日子派人送去的大米夠不夠吃?不夠吃的話我找人給你送去。”
“哎呦,夠了夠了!真是多虧了二公子啊!要不是二公子好心,小老頭一家還有那些街坊們就隻能吃糟糠野菜過冬了,那還能吃上香噴噴的白米飯啊!”
“那就好,今年雪下得大,您和街坊們都要好好保重。”
“是!是!”王伯連連點頭,忽然似乎想到了什麼事,猛地一拍腦袋說道:“你瞧我這記性,真是年紀大了不中用了!”他慌忙提起放在門旁的籃子,對墨央笑道:“哎呀,女娃,這是我們街坊給你湊的一籃子雞蛋,我們一年到頭有個痛癢都要麻煩你,真是過意不去,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女娃彆嫌棄。”
“使不得王伯,咳咳……咳咳……咳……”墨央急忙拒絕,卻嗓子一癢,引起一陣咳嗽。
“收下吧,街坊們的一片好意。”梅舒一邊輕輕拍著墨央的後背一邊柔聲道。
“是啊是啊!女娃你就收下吧。”
“……那就請王伯替墨央謝謝大家了……”
“好說好說,那雞蛋我就放這了,你們慢慢聊。”王伯放下雞蛋,駝著腰走出了醫館。
“王伯還是這個樣子,對幫助過他的人始終心存感激之情。”梅舒扶著墨央坐下,替她倒了杯熱茶,開口笑道。
“是啊,他們這些人雖然窮苦,但一直沒有失卻本真。”墨央看著梅舒俊朗非凡的臉,輕笑,“你不也是這樣,當年受王伯他們點滴之恩,今日便以湧泉相報。要說心存感激,你也算一人。”
“他們對我的恩情恐怕我一輩子也還不清。”梅舒搖了搖頭,“當年娘帶著我和燭兒流落到這裡,要不是他們伸出援手,我也可能早就死在那場大雪裡了。”
墨央看著梅舒依舊帶著春風般的淺笑,可是她知道,他的心裡肯定又想起了那段令他痛不欲生的往事。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夜裡,他抱著發著高燒的妹妹瘋狂地敲打著醫館的門,那般的急促和用力,似乎下一刻他就會失去最寶貴的東西。
當她和師父匆忙打開門時就被那個男孩眼裡深深的絕望所震驚,他嘶啞著嗓子哭喊著:“大夫,救救她!求求你救救燭兒!求求你!”
那時墨央眼裡的他滿臉的淚水,無助的抓住師父的衣角哀求師父救救燭兒,他眼裡般漫無邊際的悲痛就像一把銳利的鋼刀深深刺進墨央的心裡。
墨央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多少年了,雖然他很少再提過,但她知道他一直沒有忘記。不再提,是因為不能提,不願提,不忍提…
梅舒知道墨央心中所想,他輕輕握住墨央冰冷的手,柔聲安慰道:“我很好,我現在隻想為她們討回個公道。”
“公道…琉影姑娘進了落梅山莊?”
“是啊!嗬,老頭子也是癡情種子,一曲《箜篌引》,一支鎏金鑲玉發簪就足以讓他不能自拔,何況……琉影的容貌和那個人還真有幾分相似。”
“你的安排自然萬無一失,隻是我擔心,琉影她……”
“琉影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梅舒眼中忽然柔光瀲灩,“她其實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堅強。”
“……”
“不說這個了,有酒麼?陪我喝幾杯,還是你這裡的酒最香。哈哈…”
墨央點了點頭,在心中微微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