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市龍城集團第88層總裁辦公室。
偌大的落地玻璃窗旁,兩個人一前一後靜靜站在那裡,窗外麵,是中原市整個東南部處於落日輝映下的唯美的城市風景。
良久,背著手站在前麵的中年男人 轉過頭看著身後恭敬站立的青年,將一隻手扶上他的肩膀。
“旭堯,真的要走嗎?你跟我十年了,功勞無數,現在我功成名就,你卻要激流勇退,為什麼,跟著我享受你該得的榮華富貴不好嗎?”中年男人眼中有著一抹淡淡的不舍,畢竟,眼前的青年已經在他的生活裡存在十年之久了,從十四歲到二十四歲,這段充斥著刀光血影的十年,即使在他堅硬如鐵的心底,也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青年緩緩抬頭,讓人驚恐的是,他的右臉竟然如同被火燒過,扭曲的肌肉皮膚看著如同電影中的魔鬼。
迎著麵前中年人挽留的目光,青年突然緩緩搖了搖頭。
“龍哥,我必須走了,如果還想在武道修行上再進一步,我必須離開。”青年說完又把頭低下,停了一下接著說道:“我跟著龍哥十年,就算有什麼功勞,也隻當是報龍哥的恩。當年龍哥幫我燒埋我家一十七口人,再加上我自己,就是一十八口。十年來,我也幫您除去了十七個敵人,算是還清了我家那十七人的恩情。現在,就剩下最後一個人,您隻要告訴我,要誰死,我立即去解決他。不過,龍哥,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幫您了,做完這次,我的生命就隻屬於我自己。”
中年男人定定地看著麵前性格堅強倔強的青年,盯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好,旭堯,我答應你。十年了,就算我對你有再大的恩,你跟了我十年,為我立下功勞無數,也該還清了。十七個人已經足夠,我不需要你再去殺什麼人,一切我自己都能擺平。旭堯,到如今這個時候,還有誰能夠威脅到我嗎?”
中年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麵露笑容,豪氣大笑道:“哈哈哈,旭堯,既然你決意要走,我不攔你。不僅不攔你,我還送你一場大大前程。你雖然已經二十四了,但卻像十八歲的人,我送你去美國名牌大學留學,過正常人的日子。日後你再娶妻生子,也算為旭家留下一支香火。”
聽到香火這個詞,被叫作旭堯的青年男子身體就是微微一顫,一幕幕血色回憶頓時如洪水般從早已緊封的記閘門中衝湧而出。
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夏天。
天上大雨瓢潑,驚雷連閃,狂風肆虐。
地上青山腳下密林的邊緣處,一位中年婦女用儘全身力氣把十四歲的小旭堯往林中推拉,頭發被雨水粘在額頭臉頰上,她不管不顧,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指著密林深處讓小旭堯跑。
“旭堯,快跑,快跑,往林子裡跑,不要回來,永遠不要回來!”
“不,我不要離開你,媽,你跟我一起跑,他們還沒追上來。”小旭堯倔強著不動,任憑母親瘋了一般推搡就是不動,即使動了也要衝回來。
母子兩人身後不遠處已經是一片火光,慘叫聲此起彼伏,極目望去,火光閃動之中那邊已有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正在向這邊快速奔來。
“快走,旭堯,再不走來不及了!”母親回頭望見那些人影,臉色愈加蒼白,她更加用力地連推帶搡地把旭堯往林子裡推,也不顧惜兒子可能會因為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被絆倒而受到傷害。
“不,我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旭堯一隻小腿在後麵支著,小臉皺起,就是跟母親對著乾,死活不往裡邊跑。
母親邊推邊回頭望著身後,當她已經能看到雷電劈過時來人手中那一抹寒光時,她心中更是驚駭,再看看仍然倔強不聽話的兒子,心中苦痛難忍,“啪”的一巴掌扇了過去。
小孩一下愣了,他好像難以相信從小沒動過他一指頭的媽媽剛才竟然打了他的臉。
“還不走,你想把媽媽和你一起害死嗎!”母親強忍心中劇痛,聲色俱厲地斥罵著眼前定呆呆看著自己的兒子。
“媽,你打我…???”旭堯喃喃出聲。
“如果你再不走,我不僅要打你,還要親手把你殺了!”母親眼中眼淚滾滾而下,混和著冰涼的雨水,將她的視線漸漸模糊。
“旭堯,你聽媽媽說,你是旭家唯一還活著的男丁了,旭家今日的仇需要你去報,旭家的香火需要你去延續,旭家的千年太清真罡也需要你去傳承,你不能死,一定不能死,誰死你都不能死,聽見沒有!”母親繼續嘶吼,這時,她的聲音都已經沙啞了,再不複往日那如同百靈一般亮麗的聲色。
見兒子仍然呆呆地站著,母親心如刀割,她猛得站起來,手上不知何時摸出一把匕首橫在自己脖子上。
“旭堯,你再不走我們真得走不了了,你走不走,你不走,我現在就死在你麵前!”
“不,不要,不要死!”旭堯一下驚醒過來,他驚恐地看著雷電閃過一瞬間母親脖子上那道細細的血痕。
“你走,你活著,我就不死。快,快走,往林子裡跑,你記得路的,一定要活下去,旭堯,一定要活下去,記著旭家的血仇,記著旭家的香火,記得太清真罡。”母親見手段有效,快絕望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她更大聲地喊叫。
旭堯的淚滾滾而下,就短短一個小時,十四歲的他感覺自己已經活過一個世紀一般。那如同電影情節的一般的滅門慘案竟然活生生在他眼前上演。
他的爺爺,爸爸,哥哥,大伯,二伯……,一個一個左鄰右院的親人接連死在敵人寒光四射的刀劍下。他親眼看著哥哥為了保護他和母親逃走,被人一刀劈掉了左手臂。鮮血噴濺著,可他大哥仍然搖搖晃晃站起來阻擋著敵人瘋狂的進攻,一次,二次,淚水和雨水模糊了雙眼,在他視線被牆壁阻隔的前一秒,他發現他的哥哥含笑朝著他們轟然倒下。他明白那是什麼,他的大哥死了,死在亂刀之下。
死亡一個接著一個,至親之人奮力保護著母親二人向外衝去,旭堯稚嫩的心在短短幾十分鐘內麻木了,死亡竟然隻像一組生硬的照片,看了又看。
直到,母親和他逃到這裡,前有密林,後有追兵,母親也決定離開他時,他深藏於心中的恐懼終於暴發了,他哭著求母親跟他一起走,但是……
“還不走,旭堯,你想叫我白死嗎?”母親再次大吼,匕首又深了一分,鮮血汩汩而下。
“好,我走!我走!”旭堯眼中流著淚,失魂落魄一般轉身超黑暗中瘋狂奔去,一邊跑一邊喊:“媽,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死,一定不會死,我會回來,我會回來將毀掉我家的仇人全部殺掉,我會為你們報仇,為你,為爸,為爺爺,為大伯…為了所有愛我的人,一定,我一定,我發誓!”
每喊一句心裡就撕裂一分,每喊一句淚水便溢滿眼眶。奔跑中的旭堯跌跌撞撞向密林中猛衝進去,就算跌倒,他也立即跳起來繼續奔跑,求那生的希望。
母親手中的匕首漸漸無力地垂了下來,她幸福地看著孩子漸漸被黑暗吞噬,臉上露出來解脫的笑容。
“很好,我的兒子,媽媽沒機會再陪你跑下去了,媽媽要去幫你阻擋那些仇人。旭堯,跑吧,跑吧,不要怪媽媽自私,隻要你活著,那怕媽媽死無全屍也不怕。”
就這樣,大雨傾盆中,兩個人一跑一看,在驚雷閃過時都再也看不見旭堯的身影時,母親攥緊了手中的匕首,轉身朝離自己隻有概幾百米的三四個人影迎去。
“就算我死,也要拉你們墊背!”母親嘴角流出了鮮紅的血液,她的牙,都已經咬碎了。
黑暗中旭堯憑著電光和對密林的熟悉朝林子那頭的公路跑去,沉重的喘息聲在耳邊回蕩,咚咚的心跳聲特彆清晰,旭堯的眼中布滿血絲,嗓子乾得快要發裂,他覺著自己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他甚至總是聽到身後的狂笑聲和腳步聲。
“我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在最後的喃喃中,旭堯看著近在咫尺的漸漸被燈光照亮路麵,突然向前撲倒,失去意識。
“醒一醒,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唉,醒醒,旭堯,醒醒!啪!”一陣沉喝聲在快要陷入瘋狂之中的旭堯耳邊炸響,身體被猛烈地搖晃,終於,在一個清脆的耳光聲中,旭堯眼中的血色漸漸消去,沉重地喘息慢慢平息,旭堯清醒了過來。
“龍哥!”旭堯摸摸自己痛得發麻的臉頰,苦笑著看著眼前無奈的龍哥,“我又發病了是吧,對不起!”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讓你離開,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又發瘋!”龍哥沒好氣地瞪了旭堯一眼,“你的仇早都報了,你怎麼還總是被過去纏繞,什麼時候是個完。”
旭堯輕輕搖搖頭:“這是我的魔障,終究要我自己走出去才行,龍哥,沒人能幫得了我!所以,我必須走,哪怕走了就死,我也必須邁出這一步。”
龍哥又歎了一口氣,他自己心裡都在苦笑,心硬如鐵的自己竟然在一個小時之內為了這孩子歎了三次氣了。
“先下去吧,等我安排好再說,不要拒絕,這是龍哥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龍哥突然覺得有些哀傷疲憊,他揮揮手讓旭堯出去。
旭堯靜靜退出。
兩天後晚上,巨大壁掛液晶電視上一個新聞正在播出。
“各位觀眾,現在特彆插播一條突發新聞,據警方報道,就在剛才,我省著名民營公司飛虎集團總裁李厲全家被無名凶手殘忍殺害,李家彆墅被縱火,凶手在被彆墅保安和及時起來的警察包圍後放棄抵抗,縱身跳入火海自殺。至此,此次慘案共造成八人死亡,這是我市近年來所發生的最慘烈的故意殺人縱火滅門案。到目前為止,警方仍不清楚凶手身份及做案原因。但據知情人士透露,可能與飛虎集團涉黑仇殺有關。目前省市領導都已下嚴令指示公安機關儘快破案。相關詳細情況,我台會跟蹤報道,第一時間向廣大市民通報最新情況,請密切關注我台新聞節目。”
電視前的沙發上,龍哥怔怔看著電視上不斷閃過的現場情況,衝天的火光,焦黑的殘垣斷壁,嫋嫋升起的煙氣……
“啪!”龍哥猛得跳起來將手中盛著紅酒的水晶杯砸向地麵摔得粉碎。
“糊塗!”龍哥怒吼一聲,“旭堯,你這是做什麼,做什麼啊!我告訴過你你不欠我的,我不需要你再去打生打死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龍哥的眼睛紅得嚇人,就在他看到新聞的那一瞬間,他的心突然劇痛不止,眼前一陣陣發黑,嗓子口發甜。
突然,一口鮮血從口中“卟”得噴出,龍哥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緩緩蹲下。
門外聽見響聲的秘書猛得衝進來,卻恰好看到地上的水晶碎片和鮮血,她啊的尖叫一聲,更多的人蜂湧而來。
“出去!全部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龍哥朝著衝進來意圖扶他的人大聲怒吼。
眾人驚嚇,快速從門口退了出去,沒有帶上門。
龍哥緩緩起身,挪向落地窗。他望著窗外的美景,心卻如同刀割。
“旭堯,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我早已當你是我兒子。可是為什麼,你偏偏要去做傻事?”
龍哥的眼淚無聲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