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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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進村子,鑼鼓升天,煙花爆竹劈裡啪啦,空氣中煙霧繚繞,一陣又一陣紙張燃燒過的氣味鑽進鼻孔,令人不由地咳嗽打噴嚏,這種感覺不是個感冒的那種,透出一種圓滿的喜慶洋洋。
那是林雪的哥哥林達,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的臉上因為多了一道傷疤而有了四十多歲的滄桑。
站在自家門前,人頭竄動,來一個人就道一聲恭喜賀喜,林達嘴裡說不完的謝謝裡麵坐不用客氣。忙得不亦樂乎。
林雪是村子裡唯一的一位大學生,女大學生,剛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時,林雪沒多大反應,倒是查到成績那天,哭得死去活來,眼淚就像那黃河之水天上來,不管身邊的人怎麼勸說就是排山倒海的狀態,看得出,林雪對自己的高考成績很不滿意,好像高中三年的付出並沒有回報一樣。
時間已經是上午兩點了,鞭炮的聲音早就停歇,反倒是太陽更加猛烈,烘烤著大地,在村子裡隨處可見的綠樹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茫。
村裡村外來祝賀的人熱情高漲,哪裡怕這點小太陽,隻是林雪,一直呆在自己的房裡,除了出來敬過幾分鐘的酒。
本來人已經慢慢地變得快樂,可是,這一場升學宴好像本就不應該舉辦一樣,觸景生情,人們臉上的笑容,在林雪看來,好像是一種赤果果的諷刺。
林雪就是這樣一個倔強到很多事都很難釋懷的人。
填報誌願的時候,一看誌願填報指南書就莫名地煩躁,雖然怎麼說自己也考上了二本,可是在林雪看來,剛剛踩在二本的邊緣,在選學校和專業的時候根本就是被選擇,每每到最後內心都無比苦痛,上大學是林雪從小的夢想,現在能上了,為什麼卻那麼悲傷。
聽著一個又一個的客人被送走,林雪眉宇反而舒展了一點,真恨不得所有人都消失,沒有道喜,沒有彆人眼中的榮譽,更談不上自己內心的空虛,一切都見鬼去吧,從頭再來。
想著想著,林雪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人,隔壁龍溪村的蕭凱,本來今天就該邀請一些同學前來的,可是一個也沒有通知,林雪在心裡想,或許蕭凱是可以來的,但是這種想法很快就消失了。
蕭凱高考成績超出重本線很遠,而且前些天他家也舉辦升學宴,不也沒請林雪嗎,蕭凱不就是考慮到林雪的感受所以沒有說,儘管那天庭前院後的,蕭凱的同學來得一大幫,蕭凱被酒灌得直嘔吐,當然這些都是林雪聽來的,心裡不愉快可還是故意去打聽,畢竟那麼多年了。
可是一想到,憑什麼呀,平時成績都在重本線的隻壓二本線上,反而是二本線都難上的竟考上重本了,這世界真的不公平。想想心情又跌到死角,久久起不來。
多年來的夢想就這樣像泡沫一樣破碎掉了,關於那年一起追逐的風箏斷線了怎麼辦,一想到今天過後,一切又一次地塵埃落定,各自帶著卑微的夢想分道揚鑣,悲傷就融化在了早熱的空氣中,化作滾滾熱浪,席卷而來。
可是,難道就這樣拋棄掉那些相互陪伴扶持的歲月,想想和蕭凱在一起的那麼多年,竟不禁哭起來,像是被遺棄了的小孩,馬上要麵對無依無靠的生活。
林雪想著想著就倒在沙發裡睡著了,外麵正暮色四起,家裡來的客人也走光了,哥哥和母親正在清算著賀禮以及所花銷的錢,林雪模模糊糊地聽到了遙遠裡有人在喊她,然後就跌進了歲月裡。
半夜,從窗子看過去外麵,蒼穹一片深藍,吞噬著這個小小的上進村,這是林雪生長的地方。
林雪小心開了房門出來上廁所,見到母親房裡的燈已關,可是,明顯,母親怎麼泣不成聲。
白天母親不挺開心的嗎,林雪想起往事,都過了那麼久了,也沒有什麼好動容的不是嗎。
走到門口前麵,隱約聽到裡麵細細碎碎的哽咽聲混著說話聲,林雪震驚住了,裡麵不隻母親一個人,那熟悉的聲音,那深愛的又可惡的聲音怎麼會出現,已經消失那麼久了,好像變成了夢裡的一樣。
外麵一片漆黑,照映得林雪的臉也一片土色,隻看得見,兩行溪流般的淚水在臉上流淌,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水灘。
“你怎麼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嗯嗯,我沒臉回來見你們啊。”
“回來就好”
“老婆子,你老了”
“老林,你也老了”
……
林雪千萬次勸說自己,在心裡又千萬次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肯定是在做夢。臉上肌肉已經僵硬,嘴唇在抽動著。
漆黑的蒼穹還是一望無際,可是林雪的心卻糾結成了一團,沒有了形狀。
終於,推開了虛掩的門……
果然是他回來了。
林雪頓時癱坐在地上,眼前的這個男人,也就是林雪的父親馬上上前攙扶。
把女兒扶到窗前,看著林雪稚嫩的臉上寫滿了被迫成長的印記,老林落下了蒼老渾濁的眼淚。
林雪看到父親的樣子,比母親還老,像是自己的爺爺一樣,心就軟了下去。
三人都沒有說話。外麵蚊蟲鳴叫的聲音異常清晰,比任何時候都雜亂。
已經很晚了,大家也都忙活了一天,把女兒送回她的房間,大家就睡下了,明天恐怕又是一個不平靜的日子。
林雪睜著眼睛看著深邃的天花板,此刻就很不安靜。
隔壁父母親也不安靜。
“雪一天都不開心。”
“我知道,都怪我,都怪我。”
“其實雪的成績一直都是很好的呀,每期末都是年級前幾名呢,都怪我,我感受到今天女兒不高興我就想起當年我犯的錯,是我沒給雪營造一個好的學習環境,這孩子背負太多了,我記得有一次啊,雪跟我說,她們班很多學生都去補習,我內心愧疚啊,當時真是拿不出額外的錢。”
說完這些話,老林深深地談了一口氣,現在是夏天,竟有了傷春悲秋的無奈感。
“哎,都過去了,彆說了,你看雪也長大了,會理解的,早點睡吧。”
“好了,睡吧,很晚了。”
“嗯嗯,全怪我當年一時衝動做出那樣的事。哎。”
林雪聽到父親和母親用很淡很淡的語氣說話,過去倆人說話可都是大呼小叫的,這樣反而有點不太習慣。
聽著父母關上了燈,睡過去了,林雪想到這麼久母親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突然回來的父親竟這般滄桑,就又哭了起來,無休無止的眼淚帶出了源源不斷的時光和故事。
林雪讀初中的時候一直是學校裡的第一,成績好得不得了,每個老師都說她能上市裡最好的高中,而且林雪乖巧上進,個個都說她前途無量。
家裡村裡的人也一樣,無比地驕傲,時常談論著我們村啊,要出大學生咯,到那時就光宗耀祖了喲。而林雪,特彆反感這些,每次聽到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隨聲附和是是是。
初一時林雪就跟父親說要上市裡最好的高中市一中,父親嗬嗬地說對,要上。順水推舟說女兒啊,村裡都看好你,個個都說我家雪準能上清華北大呢,哈哈哈,說完好像林雪真的考上一樣開心地笑個不停。
老林還問林雪想考什麼大學,林雪說考慮這個還早著呢,不過反正一定要上重本。
老林說有出息,我不奢求你考清華北大,那些話從彆人口中說出來容易,可是在咱們這麼一個小山村裡,而且每年市裡能上這兩所學校的也不過幾個,反正啊,什麼惠州學院就應該不在話下,更何況惠州學院也不好,咱們啊,不上這個。
林雪在父親麵前是乖戾的,即使自己隻是想做一個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不願意太在乎彆人的看法,可還是隻點頭說是是是。
可哪兒想到,現在林雪連惠州學院也不能報,報了肯定也報不上,一想到這些,林雪又不想思考了,事情發生得太不儘人意,好像故意和她作對一樣。
林雪突然想到和父親的這些談話,父親在自己麵前是很健談的。可剛剛看到的父親怎麼就那麼沉悶呢,讓人不想靠近。
還記得小時候呢,就是在林雪現在睡的這個房間,林雪乖乖地躺著,父親坐在床前,拿著一本五彩的故事書,一講故事就是幾個小時,直到林雪圓溜溜的雙眼有了困意,伴著美妙的故事和父親溫柔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合上了眼,夢裡花落知多少。
是一回到現實,那種由衷的微笑又被時光帶走了。
一度以為純真離我們還不遠,其實從年少開始,我們就慢慢學習悲傷。
林雪想得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山間已經泛起了一點一點空虛的白,蟲也叫得不那麼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