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定初也是第一次與人結拜,心中也覺得有幾分新鮮,兩人互相攙扶而起,輕輕拍去膝蓋上的泥土灰塵。“大哥!”“義弟!”兩人相視大笑,熱血湧動,激越非常。史萬歲慨然道:“沒想到意興所致,便與義弟共譜金蘭,不如我們去前麵的酒家喝幾杯,再細細談論從軍擊敵的事。”也不等雲定初點頭同意,便拉過雲定初的袖袍頭也不回的闊步而行。雲定初微微一笑,這個大哥還真是豪邁急躁性子,搖搖頭,疾步跟上史萬歲的腳步。
橋邊的河水清澈平穩,蜿蜒的伸向遠方,像是一條銀色的帶子,兩人步伐漸行漸遠。卻見史萬歲繞開幾家青旗酒肆,一片廊腰縵回,簷牙高啄的酒樓視而不見,卻大步邁入了一家古樸破舊的小酒館,入眼便是三四張長方木桌,十一二條長凳。曲尺形的櫃台邊上,酒館老板閉著眼正在打盹,史萬歲上前推了推老板,不耐煩道:“老杜,大白天的懶勁就犯了,趕緊張羅點好酒給我擺上!”雲定初看著睡醒惺忪,眉目古怪的老板,奇道:“大哥,這酒家老板是你熟人吧,看樣子,你是酒蟲常來啊!”史萬歲哈哈大笑:“義弟,你彆看這小酒館挺破,其實老板釀酒的手藝絕對沒話說。我是他的老主顧了,他的脾氣有點怪,自己釀酒自己喝,愛買酒的就好,不買也拉倒。”
雲定初細細一嗅,果然有股濃鬱醇香的酒氣撲鼻而來。眨眼間,老板已經抱著一壇酒放在了桌上。史萬歲吆喝道:“老杜,這個酒我好像沒喝過啊,聞著味比我一直喝的八香甘釀可好聞多了!”那老板身形約有六七尺,矮小勁節,隻是走路有點顛簸,微瘸,左腿像是受過傷一樣,此刻坐在長凳上,抱著左腿,頭擱著膝蓋上,看著他們,發出嘶啞的聲音道:“愛喝就喝,不愛喝滾蛋。”史萬歲不怒反笑,討好似的說道:“老杜,可彆啊,都拿出來了,還這麼色厲內荏的嚇我!我先喝幾杯,和我兄弟說說話。”
老杜說話挺凶,可是眼卻瞅著他們喝酒,生怕漏掉什麼似的,耳朵聽得可仔細了。這沉香露可是他前幾日剛剛釀出來的,自己一嘗,覺得入口綿甜,純正濃鬱,回味悠長,隻是平素這酒館客人來得少,他也懶得張羅,更何況可不是什麼人能喝出這酒的味道。恰好今日他認為的酒蟲史萬歲來了,這才有心賣弄一番。要知道賭棍學會了新的賭法也要在同行間弄得張張揚揚,琴師學會了新的曲調也會彈給知音人聽一聽。
打開壇封,一股愈加濃鬱的酒香彌漫開來,史萬歲笑道:“今兒個可要和義弟你嘗嘗鮮了,這酒我也沒嘗過,饞的我不行了。”說著,已是各斟了一碗,傾然如腹。雲定初待要淺嘗輒止,可是酒一沾唇,心中一動,暗道:這不是汾酒嗎?味道純正。他以前陪科長老爹的同事吃飯喝酒可是常事。
史萬歲長舒一口氣,抱起酒壇正要斟酒,瞧見雲定初在犯嘀咕。不樂道:“義弟喝光啊,發什麼呆。”雲定初聞言,朝他一笑,也是豪爽的一飲而儘。然後說道:“小弟隻是覺得這酒芳香純正,真可謂此酒隻因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史萬歲打趣道:“那就多喝點!”這時,背後傳來了沙啞的笑聲,老杜一張怪臉似是開心的變了形,打斷他們道:“你們慢慢喝,老杜給你們做幾個小菜。”樂嗬嗬的去了。
雲定初一怔,真是個怪人。不過這汾酒在現代如此出名,居然在隋朝不傳於世,猛然間想到了什麼。史萬歲喝了幾碗,正是興高采烈,說道:“男兒生於天地間,就當立不世之功名。名節為重,生死為輕。義弟,克日你我就要奔赴戰場,定要揚威天下,建功立業!”雲定初默默吸了口氣,酒能助興,心海忽然湧起了一陣驚濤駭浪,居然產生了欲與天下英雄一爭高下的念頭,自己也未必會輸於未來的李氏父子。
雲定初野心蠢蠢欲動,為人臣還是爭天下隻在一線思量。內心劇烈爭鬥不休,與史萬歲對酌了幾碗,約有四五兩入肚,仍是委決不下。“哎,魚來了!”老杜沙啞卻透著一絲熱情的聲音傳來,“這魚叫逐夷,宋明帝劉彧最愛吃了,以前隻有皇帝能吃,老杜今天就做給你們嘗嘗鮮。”他自己釀的酒得人肯定,他也是極為高興,因此便親下廚甘做庖丁。
雲定初身軀一震,他倒是沒注意為何老杜能有這樣名貴的食材,隻是如果做人連想吃什麼都要分個三六九等,這還有什麼意義。
他心中若有所決,更不疑惑,輕輕舉起酒碗,一種從未有過的狠辣堅毅的眼神驀地閃過,狂吞滿碗酒水。雲定初平複了心情,擦擦胸口灑出的酒水,一邊竹箸(筷子)夾了口魚吃,一邊笑道:“老板,你這好手藝啊,酒味香醇,魚鮮可口。隻是這麼名貴的食材你是哪兒來的。鮮魚可不好找喲。”史萬歲毫不在意這些小事,大聲道:“敢情你是知道我要來吧,老杜?承情了!”想到這兒,他微微有些得意。
老杜擺擺手,啞道:“屁咧。這是我用才釀造出的一小壺沉香露和彆人換的兩條逐夷魚。喏,就是你們剛剛喝的。不過咱倆的交情也不錯,招待你也無妨。”算起來,性格古怪的他和史萬歲倒是一對酒友,一個釀酒,一個喝酒。史萬歲頗有點受寵若驚的疑道:“原來這是你才釀出的酒,純正入味,餘香如韻,叫沉香露正是恰如其名。”雲定初附和問道:“這酒絕非凡品,便是樓外樓的醉生夢死也及不上,為何知曉的人寥寥無幾呢?”老杜嘶啞淡然的說道:“這酒和茶是一樣的,要會品的人才懂得其中的滋味,何必要讓那些俗氣的人喝這沉香露。”他語氣雖然平淡,但卻透著一股清高自賞的迂腐酸氣。
雲定初笑道:“此刻正是草長鶯飛,百花齊放的時節,酒和花一樣,要大家一起品評才能得出更深的意味,更何況,老杜莫不是以為這沉香露就冠絕當世了?”雖然這汾酒純正,難得一見,但畢竟是釀出來的,怎麼可能超越後世蒸餾出來的酒。他胸有成竹的使出激將法,便要逼的這造酒人才上他的船!
果然老杜微微著惱道:“這位兄弟可還嘗過遠勝我這沉香露的佳味?不知京城竟還有我不知道的釀酒高人。”雲定初見他如此自負,篤定這種人隻可激不可勸。史萬歲此刻雖有些醉意,卻也認真揣摩著兩人的對話。
雲定初料定這時代蒸餾造酒的技術還沒出現,內心感慨道,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這樣自己的資金不就來了,欣然解釋:“人外有人,老杜你造的這酒卻也玄妙非凡,但是卻不是我喝過最好的酒,我府上就有一位造酒師傅,造酒手藝精湛,隻是性格沉穩,不喜張揚。”說完頗有深意的注視著老杜的變化。
老杜麵色猶豫,似信不信,高手在民間自然不假,隻是讓他覺得居然有人釀酒的水準還能淩駕他之上,他卻質疑起來。史萬歲卻理解了這義弟的意思,便是想把這老杜誆到他的家裡。他微微一笑,義弟也是個好酒之徒。卻不知雲定初是在為做翻天覆地勾當的基礎工作,府裡也根本沒有什麼釀酒大師。
老杜稍加思量,拍了下桌子,拉長嘶啞的聲音:“好————!我就去瞅瞅有什麼樣的陳年佳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