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知緒沒興趣聽奶娘是怎麼打自己的,她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單靠自己是無法生存的,便又去了一趟百草堂。
百草堂未被朝廷收購,但如今的生意卻是受了影響,日漸衰落。
景知緒去的時候,店裡空無一人。
她看了看擺設,有不少藥材已經空了,但仍是有珍稀品,卻被那麼放在這,無人管問,暴露在空氣下,承受著歲月侵蝕。
她搖了搖頭,“這些藥材也是有家的,掌櫃的隻因少堂主被人帶走,便拋棄了它們,可否想過少堂主心裡作何想法,百草堂輝煌一時,現如今衰落,實在是可惜!”
景知緒話語一落,那書桌下便冒出一個頭,明顯是那日的管家,他有些昏昏欲睡,看到景知緒,顯然是認出她來,“小姑娘?”
半晌,視線清晰後,管家連忙站了起來,“你怎麼還敢回來啊,皇族中人性格陰晴不定,這次放了你,指不定下次就要了你的命,你倒好,不速速離開,反倒回來受死!”
縱使管家語氣不好,景知緒也未生氣,反倒是聽出了這話裡的關懷之意,那日管家被左右夾擊,的確進退兩難,不知如何反應,扯到皇室的事都不是小事,管家陪雲靖演戲也是被逼無奈,景知緒見他第一時間不是為自己擔心,而是她,心裡不禁升起一片暖流。
幾百年的漂泊,看儘人間冷暖,耳邊從未響起過關懷之語。
上世的遭遇,讓她這世決定為自己而活。
“管家,我是來助百草堂一臂之力的。”景知緒微微一笑,目光一抬,看向了那一排排被收拾整齊放著的草藥,她將唇一抿,道:“百草堂理虧在先,被有心人趁機利用也屬正常,不知知緒說的可還對?”
管家瞳孔一縮,手中算盤幾乎是被撥亂開來,他見景知緒神色認真,態度坦誠,便是道:“你怎會知……”
“我略懂醫術,聽傳聞言,百草堂出售五靈脂,五靈脂乃傷寒之物,稍有不慎便會加重病情,若是與麥粉和,更是會引起不調,使得病人脈象不穩,神經衰弱,想必當日百草堂將五靈脂賣出時,也同時贈送了麥粉?”
管家麵目浮上一絲無奈的淒涼,“原本麥粉是果腹之物,養胃之食,卻不料會惹來禍端……”
這下子,是承認她的話了。
景知緒柳眉一蹙,琢磨著,“你跟著百草堂堂主多年,應該清楚麥粉與五靈脂不能合用,那想必,失誤者另有其人?”
管家聞言重重一歎,不禁又感慨萬千,“有人想讓百草堂垮下,百草堂又安能與之對抗?”
百草堂雖說名望極大,但,再大的威望,也抵不過皇家之人的一句話,漂泊了百年的景知緒深深的知道皇位有那麼獨尊,那麼駭人。
天上地下,唯皇獨尊。
忤逆者,死,抵抗者,亡。
管家口中的“有人”,想必就是三王爺雲靖,作為皇室中人,三王爺想要扳倒百草堂,簡直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景知緒瞳孔深了深。
活在這世上,總被那一個位置所約束,真是可悲可歎,景知緒這世便就要做個最特彆的,做一個不受約束之人。
這張工程任重而道遠。
“皇權下的勢力傾軋,掌櫃的就不想為百草堂洗白,為那受冤之人療傷?”景知緒企圖說服管家,她清了清嗓子,道:“百草堂一倒下,這鎮上的百名百姓該當如何,他們哭了累了病了老了,誰來幫助,誰來支撐?百草堂作為鎮上唯一的藥庫,若是不複存在,百姓是受損最大的,也是最無力的!”
管家一怔忪,他苦笑,又無奈的開口:“姑娘有所不知,我們掌櫃的已經承受牢獄之災了……”
景知緒微微皺眉,這話是在說掌櫃的已經因此事而入獄?
她正要說些什麼,外麵嘈雜的聲音卻越來越大,景知緒本能的抬頭看去,人群彙集的地方圍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哭的梨花帶雨,頭帶白巾,披麻戴孝,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在人群中十分顯眼,隱隱約約,景知緒聽到了她口中說的“百草堂草菅人命,害我父親”、“替天行道”之類的話語,很快,本來就對百草堂開始半信半疑的人堆百草堂指指點點,那樣子,像是自己受到了欺騙一般,唾棄意味十足。
更有甚者直接在門口吐唾沫,漸漸的,人多了起來,各種扔菜葉的不在少數,景知緒看著這一幕,腦海裡第一個想法出奇的是,這些人的生活水平看起來還不錯,至少敢於舍棄糧食。
她想過後,回了神,看到管家早早的就跑了出去,被扔了一身臭雞蛋等物,那淒慘的麵目幾乎全非,衣衫上也全都是臟汙之物。
“百草堂沒有賣假藥,百草堂沒有賣假藥!”管家一邊抵擋撲麵而來的菜葉,一邊出聲解釋,他三番兩次被腳下石塊絆倒,爬了起來,隻聽那女子嚶嚶哭道:“我爹這一生,從未做過壞事,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我爹這一生,從未受人恩舍,唯一的一次賒賬,卻死不瞑目,!百草堂的良心何在啊——你們還有心嗎?利用百姓的信任胡作非為,平白害了我爹性命,讓我們家破人亡!”
“百草堂該關門大吉了!”
“害了人不說,還在這裡狡辯,實在是欺人太甚。”
“應該上報衙門啊!”
景知緒看著,突然出聲,“你說你爹死不瞑目,這裡卻隻有你爹一人,口說無憑,你的話,憑什麼讓人去信服?”
“是口若懸河,還是信口開河?”
景知緒的話很快就被淹沒,她走了出來,站在陽光下,諸人之中有人看見她,覺得熟悉,“這不是最近上山采藥的那個藥女嗎?”
“我還記得她治好了我娘的風寒呢,小小年紀,真當是少年英才!”
人群的議論聲不減,景知緒卻不顧眾人激動的神色,繼續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那麼請告訴我,你貴姓?你是誰,麵子這麼大?”
景知緒的話是對著那女子說的,女子似是聽到了,原本哭泣的動作頓時僵住,她看向景知緒,眼中凶光一閃,接著又哭了起來,“你小小年紀怎麼這般歹毒!如此助紂為虐,百草堂賣假藥人儘皆知,你卻在這裡危言聳聽,褻瀆我父,你居心何在?”
“你血口噴人!”管家氣的胸口起伏不斷,此時的他也發現了不對勁,女子那得逞隱晦的笑在他這個角落十分清晰,並在他心裡不斷逐漸擴大,他氣一埂,道:“原本以為你是受百草堂連累之人,沒想到你卻是另有目的,心懷不軌!”
女子瞪大了眼,似乎是說不過管家,又在原地抽泣不止。
人群吵鬨聲又強了幾分,景知緒感覺自己耳邊轟轟作響,她蹙了蹙眉,幾步走向那名女子,因個頭還不高,便踮起腳跟,手迅速伸出。
“啪——”
清脆的響聲響遍大街,這下子,人群終於安靜下來。
女子被打懵了,愣愣不知如何去反應。
“第一,你的話不足為信。”
“第二,你來意不明,企圖煽動人心,心懷不軌。”
“第三,口說無憑,拿出證據!”
景知緒語氣冷了下來,“百草堂賣假藥,也不會導致人死亡,更何況,那本不是假藥,隻不過是多了一味藥材而已。”
見女子還想說什麼,景知緒打斷,連忙搶先道:“我年方十歲,力氣小,姐姐你不會介意的吧?”景知緒笑得無辜而明媚,女子咬牙,僵硬的點了點頭。
這裡民風淳樸,對小孩子縱容心大,更何況,景知緒外貌出色,在小鎮名聲也不錯,百姓用不著遷怒到她的身上。
她笑得明媚,也是知道這人是有苦說不出了,她用了巧力,借力打力,表麵上看起來力度不大,實則在一成年人力度之間。
“隻是死者已逝,小女子總不能為了自己而冒犯……”
“你來這隻是為了你自己?”景知緒故作驚訝,她道:“我還以為你是替你爹的死而不甘呢!”
景知緒的話像是在女子麵上打了幾巴掌,她隻感覺自己麵上火辣辣的痛,便是僵了僵,陰鬱之色在眼底流淌。
景知緒早就猜到此人會選擇驗屍這個證明方法,卻不知這廝太蠢,自己給自己挖坑,不僅如此,還跳了下去。
管家對於這轉變有些始料不及,他怔怔的看著巧笑嫣然的景知緒,又看了看情緒明顯穩定下來的眾人,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帶路吧,你也不想讓你爹真的死不瞑目,對吧?”景知緒嚴肅的開口,滿臉認真,琥珀眼眸出奇的明亮,而女子卻是感覺怎麼也看不到底,詭異的令人發慌。
管家看著人群的移動,感覺鼻間臭味甚濃,苦笑了一聲,他沒想到在關鍵時刻救了自己的,是一個萍水相逢之人,更是一個未及笄的好女孩。
他的心底本能的告訴他,這個女孩,是不簡單的,能在這種情況中坦然自若,淡然處之,並且利用局勢,抓住人心,又哪裡像是一個孩子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