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百草仙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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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言回過頭,放眼望去,隻見上山的道路遍地開花,姹紫嫣紅,本是極其絢爛美麗之景,但葉言依稀認得其中幾樣花種,竟皆有劇毒,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山間死寂,不見一蜂一蝶,花間隱隱可見森森白骨。白骨散在花下,更襯得此景詭異之極。

葉言凝望山間群花良久,忽見群花之間有一小片的黃色花朵,花瓣圓潤,花心微吐,似是金銀花,於是去問莫滄雪。莫滄雪淡淡道:“這不是金銀花,這是斷腸草。金銀花有兩種顏色。”葉言聽了,拳頭微微握緊,手心沁出冷汗。

“這山路走不得。現下,隻有一法上山。”莫滄雪說著,望向峭壁。

“你……你是說……”葉言大驚。

莫滄雪微微點了點頭。

葉言仰頭,見山腰處雲霧繚繞,一眼竟望不到頂端。隻是峭壁有岩石凸出,倒可以作為落腳點。攀壁上山,稍有不慎,就會有粉身碎骨的危險。莫滄雪與葉言對視一眼,知道彼此心中都沒有多大的把握,不禁相對沉默了一會。

葉言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好,我們就這樣上山。摔死總是強於被毒死吧?”

若在平時,葉言說這話時,莫滄雪定是麵無表情,此時竟笑了一笑。

葉言見了,微一驚訝,心想莫滄雪素來冷漠寡言,雖然英俊,但是眉宇疏離,極難親近,而他笑起來的時候卻出乎意料地明亮。葉言莫名感到心中恐懼之情淡了許多,眉頭舒展,朗聲道:“我上去啦!”縱身一躍,已上峭壁。

兩人一上一下,小心翼翼,緩緩攀上了十多丈。兩人各踩一塊岩石,伏在峭壁上稍作休息,再往上爬。直到半山腰時,或許是因為霧氣太濃,壁上凝結了水珠,十分滑,兩人雖然萬分謹慎,仍然幾次失足,隻仗著輕功借勢躍到旁處,才沒有落下峰去。這樣一來,葉言手心冷汗直冒,更有些抓不住上頭的岩石,藍衣在風中飄動,岌岌可危。

莫滄雪屏氣凝神,向上攀爬,正欲從一塊岩石到另一塊岩石上,沒想到腳下一聲脆響,石塊簌簌下落,左腳踩的那塊石頭竟是碎了!莫滄雪一個踏空,身子直往下墜。葉言急急叫道:“二哥!”疾取碧蕭,拋出珠索將莫滄雪纏住了。莫滄雪一定神,迅速扶回峭壁,卻聽葉言“啊”的一聲,她本來手掌就滑,騰出一隻手救莫滄雪後,另一隻手抓不住峭石,反成她掉落。珠索仍在葉言手上,她下落得急,莫滄雪被她一帶,也疾向下滑。

莫滄雪微一側頭,見葉言雙目盈淚,為了不拖累滄雪,竟是要放開珠索。

莫滄雪大叫道:“你彆放手!”左手反手一拽,將珠索死死拉住,右手拔出飛雪劍,猛地插入峭壁之中,劍亦是下滑,但落了幾丈,劍身一震,竟是撞上一塊大石,那岩石堅硬非常,將飛雪劍生生擋住,兩人搖了一搖,卻不再下墜。

“快!”

莫滄雪叫道,左手一提,葉言借勢飛上,碧蕭在空中收了珠索,抵住大石,撐著又是一躍,右足已立在大石上,站穩了腳跟。莫滄雪右手緊握飛雪劍,左手攀住大石,掙紮著也爬了上去,站到大石上時,仍是心有餘悸,麵無血色。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緩了一陣,又分彆一左一右向上攀爬,隻是心中感慨萬分。

隔了良久,莫滄雪突然輕聲道:“你剛才為什麼要放手?”

葉言愣了愣,遲疑著道:“我當時覺得如果我不放手的話,兩個人都得死,放手了,你起碼還能活。”

“下次彆這樣了。”

莫滄雪繼續往上攀爬,葉言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他說了這麼一句。

葉言眼眶一熱,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這樣互相扶持著上峰,不知過了多久,葉言突然感到刺眼,萬道陽光灑在她頭頂。葉言緩了緩神,先見一架絞輪,又見一座莊子,視野遼闊,竟是到山頂了。

葉言環顧一周,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白雲深處,天光清明,空氣中草香浮動。百草峰上靜謐得很,葉言深吸一口氣,笑道:“我們上來了。”

莫滄雪輕輕點頭,往莊子望去,低聲道:“還是小心為上,百草仙子性情古怪,求藥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百草峰極其廣闊,那座莊子便建在山峰的最邊上。莊子前麵,仍是種了一大片花草,香氣清幽,卻是無毒的,皆是藥材。莫滄雪與葉言生怕誤踏了花草,小心翼翼地從花草邊的窄道上側身過去,走到茅屋前,不敢冒然進去,葉言道:“晚輩求見百草仙子。”

話音未落,裡屋傳出一聲喜叫:“莫哥哥!言姐姐!”米婭衝出屋子來。

葉言見米婭臉上猶有淚痕,猜她肯定是以為莫滄雪和葉言兩人肯定會葬身百草峰下,傷心不已,大哭了一場。葉言心中觸動,握住了米婭的手道:“我不是說了麼,我們不會有事的。”米婭連連點頭,正欲說話,突然又一人道:“上峰了呀,少俠有點本事。”

葉言一凜,忙鬆開米婭的手,恭謹等候。

米婭也退開一步,垂手立在葉言身邊。

莊子裡間緩緩轉出一輛帶輪的木椅,椅後一位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推著。木椅上一人,麵容蒼老,雙腿軟垂,是已經殘廢了的。乍看之下,這人形容枯槁,像是散在椅子中的一堆枯木。

莫滄雪與葉言一見百草仙子竟是這副模樣,暗暗心驚。

“拜見百草仙子。”

百草仙子陰森森地道:“你們看我這樣,還稱得上仙子麼?你們是存心來挖苦我這個糟老太婆了?”

米婭走上前去,叫了聲:“娘!”百草仙子冷哼一聲。

葉言心裡想道:“這百草仙子的脾氣果然不太好。”不由進退兩難,不知如何稱呼,隻得唯唯道:“前……前輩。”

百草仙子道:“你倆是誰?又是來求藥的?”神情頗有鄙夷之色。

莫滄雪道:“在下莫滄雪,這位是在下三弟的妹妹葉言。不瞞前輩,我倆確實是求藥而來。”

“莫滄雪?飛雪劍主?”百草仙子尖聲道,眼中驟然寒光四射,身子也向前傾了一傾,“姓葉的?你是龍閣劍主葉白的妹妹?”

葉言見百草仙子如此激動,心底奇怪不已,低聲答道:“是。”

“你們上峰,求什麼藥?為誰求藥?”

葉言道:“舍兄中了玄冥金蛇之毒,聽說前輩有此毒的解藥,特來拜求。”

百草仙子忽地大笑起來:“想當年一劍堂滅修羅教和七月神教的時候何等威風,怎麼,現在龍閣劍主身中劇毒,飛雪劍主千裡求藥來啦?”

米婭聽母親說起什麼“飛雪劍主”、“龍閣劍主”,她從未聽說過,心裡莫名其妙,不由向莫滄雪多打量了幾眼。推著木椅的小女孩靜靜立著,聽了百草仙子的話之後,眼皮輕輕一跳。

葉言臉上一白,心想聽百草仙子口氣,仿佛跟一劍堂的人有過過節,求到解藥的希望又渺茫了幾分,心中焦慮不已,不知如何作答。莫滄雪麵如嚴霜,手忍不住握住了腰間的飛雪劍柄。他素來心高氣傲,被人如此尖酸刻薄地嘲諷,若在平時,早已拔劍。隻是當下為了葉白,隻得強自按捺住火氣。

米婭見氣氛僵硬,不由拉了拉百草仙子的手臂,輕聲道:“娘,女兒采藥的時候遇到了狼,若非滄雪葉言相救,早就一命嗚呼了。他們要解藥,您就給吧,算是報答一個恩情,可以麼?”

百草仙子道:“是嗎?好,兩位少俠,若不嫌棄,他們就先在我這住下,待我想想解毒的辦法。”語氣竟緩和不少。

葉言與莫滄雪見百草仙子臉色變得如此之快,驚訝不已,聽她說要思索解毒,又將信將疑。無奈,隻得權且答應住下。

莫滄雪與葉言安頓在北房,已連著兩日不見百草仙子。

酉時,黃昏。當日所見的那個小女孩照例端了飯菜過來,將一盤空心菜、一盤竹筍、兩碗清湯、米飯分彆擱在桌上。葉言心中焦急,連忙拉住小女孩的手道:“小妹妹,你知道這幾日百草仙子都在哪嗎?”小女孩臉上表情卻淡淡的,抽了手,也不答話,轉身便出了房門,仿佛沒聽見葉言叫她一般。

每次小女孩來送飯的時候,從不說話,彆人問她她也不理。葉言望著小女孩遠去的背影,歎了口氣道:“難道這小妹妹又聾又啞?”

莫滄雪道:“若是又聾又啞,你拉住她她總是會理你的。”

葉言道:“這小妹妹和百草仙子一樣脾氣古怪。”

莫滄雪道:“你清楚百草仙子性情捉摸不定,還這麼放心地吃了她兩天的飯菜?”

葉言笑道:“其實我偷偷溜到廚房去瞧了幾次,飯菜都是米婭做的,她不會害我們的。”

莫滄雪微微一笑。

葉言坐著的地方正對著窗口,從窗裡望出去,東北方一片燦爛霞光。東北正是長安的方向,葉言漠然凝視天空良久,觸動心事,緩緩道:“也不知道哥哥怎麼樣了,我們離開長安已經十天了。”心中掛念,便沒了胃口,將米飯放在一邊,草草吃了些空心菜,擱了筷子。

莫滄雪不答話,仍然靜靜吃飯。葉言正要起身,突然牙齒哢擦一聲響,咬到了什麼硬物,不由“啊”的一聲。莫滄雪皺眉道:“怎麼了?”葉言將口中之物吐出來一看,卻是一枚小鋼丸。

兩人一驚。葉言微一用力,將鋼丸旋開,一小張布條立馬掉了出來。攤開一看,布上竟寫了極小的四個字:忍冬斷腸。莫滄雪擱了碗筷,疑惑道:“忍冬?不是金銀花嗎?”

“對啊,我們在百草峰下剛提到過的。”葉言一蹙眉,“忍冬是金銀花,而斷腸是什麼?斷腸草嗎?金銀花是救人的藥材,怎麼會斷腸呢?”

“誰放在這布條裡的?”

“你看,她是把鋼丸嵌進了空心菜的菜梗中,藏得如此隱蔽,想必她要說的話是不能當麵說的。米婭見我們的次數極多,她有很多機會可以當麵說清,且她生性爽朗,不會這麼細膩地去藏一個東西。所以決不是她。”

莫滄雪沉吟道:“想必百草仙子,我覺得那個小姑娘的可能性大些。”

葉言點頭道:“不錯。”說著將布條放入懷中,“我總覺得很蹊蹺。不行,我得去看看。”

“莊子這麼大,你知道百草仙子在哪,小姑娘在哪嗎?”

“挨著屋子去看看,不過彆驚動人家。百草仙子性格尖刻,被她發現,我們就完了。”

莫滄雪道:“上屋頂!”兩人足下一點,一道光掠上屋頂。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夕陽西下,弦月升起,懸在夜空之中。月光清明,照得屋頂上又一層薄薄的白光,像是磷粉。莫滄雪與葉言輕功極佳,兩人在屋頂上踏過,如同踩在羽毛上一般,飄飄無聲。葉言每估摸著到了一間屋子,便掀開一塊房瓦往裡看看,一連幾間都空無一人。直到第七間,葉言將一塊瓦片輕輕挪開,屋裡頭光線極其微弱,隻一根火折子顫顫巍巍地勉強亮著。莫滄雪半蹲著,從他的方向望過去,正好在微光裡看見了一個大書架。

莫滄雪低聲道:“書房。”葉言一點頭,臉色忽地一變。書架旁的地上,儼然有一條淡淡的人影!這人影劇烈地晃動著,依稀也能聽見翻書的聲音,顯然這人借著火光飛快地翻閱書籍,掃完一本,立刻塞回書架,再抽出另一本。葉言心想:“這人是誰?找書為何要偷偷摸摸的?”隻是屋子太暗,那人又縮在書架一角,根本看不清是誰。

沉吟之間,隻聽吱呀一聲,書房的門竟是開了。書架角落的人似是嚇了一大跳,手裡一本書掉在地上。她急急一晃火折,火苗一熄,門外便有一架輪椅咯吱咯吱地轉了進來。百草仙子獨自進房,並不見那個小女孩。

百草仙子用雙手轉動著椅輪,先在書房中央點了盞燈。書房一亮,葉言見了其中之景,便險些驚呼出聲。那一個偌大的書架上,每一個空位放著的都是與毒有關的書!《五毒秘要》、《奇毒要術》……許多江湖上失傳已久的記載毒藥的書,竟一本不少地都在這裡。而書架後頭正抱膝蹲著、神色慌張的人,卻不是米婭是誰!

葉言臉色慘白至極,心道:“百草仙子不讀醫書,竟專門研製毒人之藥,她還會救哥哥不成!”便連書房的地上,亦是密密麻麻地堆滿了許多植株。葉言認出其中幾種:黃花夾竹桃、五色梅、一品紅、萬年青、虞美人之類,竟無一是治病的藥材,儘是毒花毒草!莫滄雪一抬頭見了葉言神情,壓低聲音道:“百草仙子能醫能毒,或許這間房放著與毒有關之物,另一間房全放藥材醫書了,你忘了,莊子外麵種的可都是救人的東西。”葉言心想不錯,但是心中不安絲毫不減。

百草仙子從地上取了幾株花草,輪椅轉到桌台前,用藥鏟子將它們一一搗碎,研出汁液,倒進旁邊另一個烏黑色的碗裡。倒時,她突然冷淒淒地道:“出來吧,我早看見你了。”葉言與莫滄雪一凜,見米婭臉色發白,慢吞吞地從書架一角站起來,走了出去,身子微微發抖,顯然心中極是害怕。

米婭不敢抬眼,顫聲道:“娘……娘。”百草仙子冷笑一聲,突然手臂一揚,一個巴掌將米婭打翻在地!葉言見了,心道:“怎不先問問就打?”憤憤不平,一把將碧蕭抽了出來。莫滄雪急忙按住她手,勸道:“不要衝動。”

米婭捂著被打腫的半邊臉頰,痛得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百草仙子斜眼看她,冷冷道:“誰許你進來的?你來這乾什麼?”

米婭戰戰兢兢:“我……我……我一連兩日在莫滄雪和葉言的飯菜裡下毒,他們不知道使的是什麼招數,竟安然無恙……我怕娘責怪,才偷偷地進這裡看看有什麼更烈的毒的……”

“是嗎?”百草仙子一聲冷笑,嘴角抽動,像是被寒風吹得簌簌狂抖的破葉。

米婭定了定神,道:“我什麼時候欺瞞過娘?”

百草仙子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那姓葉的臭丫頭是白玉宮主的徒弟,自小毒藥也認得不少……哼,縱然如此,她死也是遲早的事!”

葉言聽了百草仙子的語氣,惡毒非常,不禁一個寒顫,又見百草仙子坐在燈下,幽黃的燈光更照得她臉上千溝萬壑,枯瘦乾癟,一道道皺紋橫過額頭,仿佛刀割一般,心想:“如此狠毒的心,活該這副模樣。真不知她‘仙子’之名是從何而來的!”

莫滄雪微微歎道:“米婭姑娘連個謊都不太會撒,這下有她受的了。”

葉言靜靜地望了莫滄雪一眼,見他白衣當風,凝神聽百草仙子又說了什麼,眼中竟有些許憂愁之色,暗想:“二哥真是變了,初見他時,他可冷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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