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華愣了一下，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又盯著鄭青雲的臉看了幾眼，見她目光澄澈坦蕩，絕不像是開玩笑模樣，心下更是冷了幾分。
看來是他李昭華小看了這京中女子，攀龍附鳳竟是找到了他的頭上。
“這位姑娘，知不知道膽大包天四個字怎麼寫？”李昭華嗤笑了一聲，背過手，不再去看鄭青雲，抬腳便要離去。
“膽大包天四個字，臣女不會。”鄭青雲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李昭華的手腕“不知殿下可否指教？”
“青雲姑娘，本殿下向來不喜女子近身，若是青雲小姐不想受傷，還是自覺些為妙，有些事，不是你的身份可以攙和的。”李昭華甩開手，言辭犀利，絲毫沒有掩飾話語中的鄙夷。
鄭青雲還是端著一張笑臉，自顧自收回了被甩開的手，撩起一縷被風吹亂的碎發，又向著李昭華走了一步，那距離極近，幾乎是要貼著李昭華的身體。
“有些事，正好是需要臣女攙和。三殿下係元皇後所出嫡係，如今乃是趙皇後的天下，大殿下與二殿下均是趙皇後所出，這隔著一層肚皮的兄弟，殿下不會天真的以為真有什麼血緣情深吧？”
李昭華麵色一緊，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瞧見了這個小動作，鄭青雲更是逼迫一樣的說道：“趙皇後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啊，既然當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那就要一直當下去，至少送自己的兒子上龍椅，這屁股下的座位才算安穩，可按理來說，立嫡不立庶，三殿下這身份，可是趙皇後的眼中釘肉中刺啊。”
“不該你過問的事，就不要多想，當心哪天……”
“當心哪天丟了命嗎？”鄭青雲笑的諷刺“我若是真順其自然，那才叫真的沒命，三殿下與其擔心臣女不如擔心擔心自己，殿下的婚事可是把控在趙皇後的手上，趙皇後必定不會讓三殿下娶一個對自己勢力的發展有所幫助的女人，三皇子妃的人選，必定是受趙皇後控製的母家不強勢的弱質女子，毀了三殿下的婚姻，正是一舉兩得的好計謀，這一點，三殿下該比臣女清楚。林姑娘的娘家，可不是皇後計劃中的選擇。”
鄭青雲的聲音壓得很低，低沉的幾乎隻有二人可以聽到。可就算是這樣，這些話也像是消散在了風中，被刮得一乾二淨。
隨即，她向後一退，笑的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是臣女冒昧了，三殿下乃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必要和臣女這個弱質女流計較吧。”
李昭華不得不承認，鄭青雲分析的條理清晰，且每一句話都戳在了他心窩子上——他和林素潔，這家世就注定了無法在一起，除非此刻趙皇後立刻暴斃身亡。
但就這麼答應一個認識了不到一炷香時間的陌生女子，許以皇子妃之位，也是他不可能接受的一件事。
鄭青雲當然看得出來李昭華的猶豫，但有些事情，外人急不得，非得等當事人想通了才行。
李昭華幼年喪母，如今的風流皇上可不是個長情的主兒，他一個小孩子能從趙皇後的手中逃脫、生存下來，已經證明了他可不是什麼純良小白兔。
沒有外戚偏幫，從皇室之中拚殺到如此地位，必定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自己的提議會被拒絕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夠就算是這樣，鄭青雲也不打算放棄這個能帶自己出狼窩的好機會。
“三殿下，與其未來的三皇子妃受趙皇後控製，不如找個自由身的女人，至少，身邊少了一雙眼睛。”鄭青雲說罷，抬起腳朝著花廊走去。
從她腳下到花廊，不過二十步之距。
她賭的便是這二十步的距離，贏則海闊天空，輸則阿鼻地獄。
一步，兩步……
鄭青雲手心都微微滲出汗來。
她遠沒有說話的那般鎮定自若。
方才那冷靜的樣子不過是做給李昭華看的，事實上她心裡也沒底。若是李昭華真的不答應，那她想脫離苦海就又得找彆的法子。
倒不是說沒有辦法，但遠沒有嫁給李昭華這樣一勞永逸。
隻剩最後一步，鄭青雲甚至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珠。
她不敢回頭，若是回頭，自己這心虛的樣子定是一覽無餘。
這最後的一步，她甚至不敢抬起腳。
腿上就像是灌滿了鉛。
“本殿下有什麼理由相信，你就不是皇後派來的人？”
李昭華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帶著些不甘。
鄭青雲一瞬間覺著心中的大石頭也落了地，整個人幾乎都要虛脫背氣，儘管雙腳還是不住的顫抖，但還是回過頭露出一副狡黠的神色。
“殿下該清楚，紫金光祿大夫是個什麼職位，怕是去攀皇後座下洗腳婢的高枝都不夠格。”
“是嘛？那本殿下許你三皇子妃之位，又有什麼好處？”李昭華快步逼近，聲音不似方才那樣蘊含了情感的波動，反而平穩冷靜是像是在談一樁生意。
這生意，就是他自己的婚姻。
“臣女請求與三殿下拚婚，不過是堵住我家那個每天都做夢賣女兒的父親的口，其他倒彆無所求。臣女要的，是三皇子妃的地位，至於三殿下屬意於誰，與臣女五官，臣女也會傾儘所有幫助三殿下奪嫡，日後三殿下若是想尋求真愛，臣女自當讓賢，隻需三殿下給臣女足夠的金銀，夠臣女富足一生便好，若是三殿下不信，歃血為盟，立字為據。”鄭青雲說罷，立馬閉上了嘴，隱藏在寬大袖子中的手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
說完這番話之後，她腿軟的幾乎要癱坐下去，整個人都沒有力氣，全靠著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兒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當然，麵上還不能讓李昭華看出什麼破綻。
瞧著李昭華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很有可能是真的在思考這個提議。
鄭青雲恨不得衝上去再敘述一番和自己成親的好處，可這樣的焦急，反倒是會破綻百出。
為今之計唯有一個等字。
李昭華其實也在看著鄭青雲。
在今日之前，他正眼瞧過的女人，除了早逝的元皇後，被他恨入骨髓的趙皇後之外，就唯有林素潔一人。
可今天，李昭華也不得不承認，鄭青雲確確實實叫他在心裡留了個深刻的印象。
這樣的大膽猖狂，整個京城也獨一份。
鄭青雲在觀察他的同時，他也在觀察鄭青雲。
紫金光祿大夫，這樣一個沒出息的文人，如何養的出來如此殺伐果斷又眼毒手狠的女兒來的？若不是紫金光祿大夫這個閒職實在太過不起眼，李昭華幾乎就要斷定，鄭青雲也是皇後派來之人。
不過鄭青雲強忍慌亂的樣子，不像是皇後那邊派來的奸細。
若是皇後的人，必定是把自己藏在無數層麵具之中，又怎麼會這樣，不過是片刻的靜默等待就急躁不安的樣子？
但鄭青雲的提議，確實是讓李昭華動心。
他此生此世隻愛林素潔一個，正妃之位也隻準備給林素潔一人。但家世注定了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那麼與其娶一個趙皇後的眼線，倒不如取一個日後奪嫡成功便功成身退的女人，怎麼算他都不吃虧。
二人幾乎是心有靈犀一樣，突然同時的開了口。
“殿下……”
“青雲姑娘……”
在片刻靜默之後，鄭青雲笑出了聲。
她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