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知道父親為什麼發怒,為什麼生氣。去年初夏的一天,晚飯後,她去找母親,走到臥室門前,正要推門,聽見父親和母親的說話聲。
“國仁,你說,以後皇家真的不再遴選秀女了嗎?
“應該是吧。聖旨都下了。”
“可我的心還是不踏實,現在不是西太後當政,她下達的旨意還算數嗎?皇家不遴選,那後宮妃嬪怎麼來呢?就算是不大規模地遴選,隻要朝廷發出旨意,說看上你家女兒了,難道你還能不答應嗎?”
“皇家後宮當然不可能沒有妃嬪,隻是現在皇家勢力有些單薄,他就是選後宮,也是去選那些手中有軍隊的大臣們的女兒,這樣才能鞏固皇家的基業。我們皇甫家族如今隻是個商家而已,無法幫助他震懾那些窺欲朝廷的人。所以說,我們的雪兒是安全的。”
“真的嗎?”
“當然,還不能大意,要小心從事。我們的女兒如今出落的過於標致了,一旦讓外人知道,傳揚出去,總不是好事。所以,儘量不要讓更多的人靠近後花廳,甚至家裡其他的下人要一定告誡,不能出去議論雪花的容貌。我們在她十八歲前,一定要尋到一門好親事,等到女兒出嫁了,也就放心了。”
“彆人家都盼望著自己的女兒長得漂漂亮亮的,可我卻害怕著。女兒家有著太好的容貌並不是一件好事情,有多少女兒家因為一張臉毀掉了。可我們雪兒偏偏是傾國傾城的貌,我看她一次,心就顫抖一次。”
“彆擔心,不會有事的。皇家選妃年齡都要比皇帝小幾歲,我們雪兒卻比他大,好像三歲吧,這樣,雪兒不會在他們考慮之內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也會學爺爺為姑姑去給朝廷上書,哪怕散去皇甫家族所有的錢財我也要留下女兒。”
“國仁,你難道沒有發覺?”
“發覺什麼?”
“雪兒和祖上三祖姑姑一樣的容貌嗎?”
皇甫國仁長籲了一口氣:“我一直怕你知道,你還是知道了。是呀,我們的雪兒的確和三祖姑姑長得一樣。”
“我真怕雪兒會和三祖姑姑……”
“不會的,不會的,慧英,我不會讓你和雪兒受到傷害的。”
慧英急匆匆進來,見雪花和賜福和賜貴都跪著,心疼地流下了淚水,但她知道她不能違抗丈夫的決定。她走過去,柔聲對皇甫國仁說;“國仁,靜心一些,身體要緊。”
皇甫國仁看看慧英,也柔聲回答:“我沒事,我隻是在想以後該怎麼辦?王戰國一旦稟奏袁世凱,這婚事就定了,再難更改。更怕的是,如果王戰國在袁世凱麵前提及到雪兒的容貌,那袁世凱豈會放過,或者他,或者是他的兒子,這和進後宮有什麼區彆。如果是大清朝還好說,畢竟皇甫家族曾經有恩與朝廷,可現在是民國,我們和民國無任何瓜葛。”
雪花接了話:“父親的擔憂不會發生的。王戰國怎麼會和彆人說起這些,說了對他是沒有好處的。沒有誰把自己喜歡的想要的東西讓給彆人的。更何況還有九年,九年後,又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也許他死了,也許我……死了,沒有誰能夠預知未來的,所以爹爹還用擔心嗎?”
雪花說完站起來走了,她知道父親不會對她動用家法,對一個或許早死的女兒,他怎麼舍得。那晚,她無意中又在後花廳的小書房裡,找到了一本日記,是三祖姑姑的,雖然有些記載她看不懂,但還是有一些能夠看得懂,那就是,三祖姑姑也酷愛梅花,隻是當時的她沒像雪花一樣說出來、種出來。雪花自己心裡想,難道自己是三祖姑姑轉化而來?第二天,她見到李車臣,李車臣是家裡的老人,她想李車臣一定知道有關於三祖姑姑的事情。
“李爺爺,三祖姑姑如果活著該有多少歲了?”
李車臣笑了,“怎麼想起問這個?”
“你告訴我嘛李爺爺。”
“當然一百多歲了。”
“那她什麼時候死……哦,歿的?”
李車臣長籲了一口氣,“二十歲。”
李車臣說完轉身走了,雪花口中卻吐出了一口血。
回到後花廳,就見小鳳和春花等在門口:“春花姐姐,我渴了,給我倒杯茶來。”
小鳳一把拽過來,渾身上下,前後左右,瞅了一遍,這才說:“我的小姐呀,你怎麼一聲不吭就跑出去呢?你想要小鳳的命呀。”
春花輕聲地說:“還有奴婢的呢。”
雪花笑著說:“雪花又不是殺人放火的強盜,怎麼會要你們倆人的命。”
“這園子這麼大,你一個人跑出去,萬一摔著碰著了,可怎麼辦?”
雪花沒再說話,隻是輕輕笑了笑,就往屋裡走去。
平兒進來說:“小鳳姐姐、春花姐姐,老爺讓你們去大廳。”小鳳和春花一下子呆住了。
雪花轉過身來,再一次展顏一笑;“你們去吧,不會有事的。”
小鳳和春花臉色灰暗忐忑不安地跟著平兒走了。
雪花站在梅花樹下,抬起手,輕撫了一下樹枝,呢喃細語:“你是誰?我是你嗎?”
半個時辰過去後,小鳳和春花回來了,笑意掩飾不住,顯現在臉上。“小姐,我去給你倒茶去。”春花一邊進房間一邊說。
“小姐,老爺真的沒有懲罰我們。”小鳳高興地說。
“爹爹說了什麼?”
“老爺說,以後小姐出後花廳,讓湘雪跟著就行了。”雪花聽了淡淡地應答了一聲。
小鳳很奇怪問:“小姐,你不高興嗎?”
雪花看了小鳳一眼;“這是我自己的家,本來就應該這樣。”
說完,嫋嫋婷婷地走出花地,上了環廊,進了房間。這一進去就沒有再出來,,晚飯時候,小鳳進去叫雪花吃飯;“小姐,該用晚飯了。”
“從今天起,我和你們的飯食就在後花廳裡做,直到我出去的那一天。”
小鳳一聽嚇壞了;“小姐,小姐,怎麼啦,你的話小鳳不明白。”
“還有,我不出去,誰也不要進來,包括爹娘和哥哥。你去吧。”
小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聽完後,急匆匆地跑出後花廳,去了心月廳,把雪花剛才說的話稟告了皇甫國仁。倆人一聽,也驚壞了,趕緊來了後花廳,穿過花地,繞過環廊,站在屋門前,推開外間的門,裡間關著。
慧英著急地說;“女兒,你怎麼啦?為什麼要在後花廳單獨用飯?還說不見我們,好女兒,你這是怎麼啦,彆這樣,你要急死娘嗎?”
“娘,沒事,吃飯在哪裡吃都是一樣的。女兒隻是想靜一靜,想一想。等到女兒想出去的時候就會出去了。”
“雪兒,是不是因為中午爹發怒的事情呀?”
“爹爹,是女兒不乖,女兒知道錯了,既然錯了,就該接受懲戒。爹爹,麻煩你把後花廳的書房設置一道隔屏,讓夫子來給女兒授課。”
賜福和賜貴也已經聽到了消息,急乎乎趕過來,賜福依偎在門邊說;“妹妹,你彆這樣,你不出來,爹娘會難過的,還有我和貴哥哥會想你的。好妹妹,出來吧。”
賜貴也說;“妹妹,快出來吧,你不在,我和賜福也沒心思讀書了。”
“哥哥,你們若是不好好讀書,就和我一樣,自己關自己。然後,雪花出去後也不理你們。”
就這樣,雪花把自己關在了後花廳,不管誰來了,也隻是在外麵說上幾句話。直到第一場雪花悠然落下,朵朵梅花次第開放。
慧英正在屋裡拿著幾匹綢緞審視著,準備給三個孩子做冬衣,就聽見外麵的嚇人們叫喊著;“夫人,夫人,小姐來了,小姐來了。”
慧英一怔,綢緞從手中滑落下來掉在地上,蘭荷趕緊撿起來。
“娘。”雪花站在門口。
慧英慢慢站起來,隨著淚水的拋落,一聲親昵衝出口;“雪兒,你終於肯出來了。”
雪花抬腳踏進門裡,跪在母親麵前:“娘,對不起。”
慧英趕緊扶起雪花,迭聲連語:“雪兒,不說對不起,雪兒,好女兒。”
雪花伸出手抹去慧英臉上的淚水,笑著說;“娘,是女兒做錯事了,理應受懲戒。”
“蘭荷,趕緊出去叫人通知老爺,快回來。”
天上的月色正皎潔,雪花望著,腦海中又想起來那首詞: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儘也,幾時見得。
這是祖上三姑姑日記中留下的,雪花第一次讀到它的時候,就潸然淚下,儘管不知道其中確切的意思,可好難過、好壓抑,絲絲縷縷的哀切裹挾住自己的心,幾乎讓自己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