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結束,又回到每天上課的生活,從企業管理到文案設計,從包裝自己到售後服務,不論是課業或人際,我仍是可以交出一份像樣的成績。
下學期漸漸熟悉了大學的運作方式,教授也不再像對待孩子一樣包容,常常是一聲令下,我們就得在一星期後分析企劃,不論是構想,設計,行銷,管理,連利益報酬表都得一倂附上。天知道微積分究竟是創造給人還是神用的,上學期幾乎是抱著考卷偷笑過關的,現在隻能每天抱著數字和同學一邊奮鬥一邊吃著宵夜或早餐。
這樣的生活其實很不錯,忙碌得像個有為青年似的,常常想就這樣下去,也許我就變成女強人了,那種沒有感情也可以過得好的女強人。但我明白的知道,我永遠也變不成這樣的女強人,彆的不說,光現在讓我蓬頭垢麵的這堆數據就夠我受了,所以還是彆想太多。
“還在忙呀?”閃著橘光的視窗跳出。
“是啊,哪像你每天都沉浸在幸福裡,不知民間疾苦。”
“哪有啊,我這不就來助你脫離苦海了嘛。”
“怎麼?”
“我哥啦,他這個星期要訂婚了,之前就定了,但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這個星期六記得留給我啊。”
“那是你哥的訂婚,你這個做妹妹的當然要參加,我去了很奇怪吧!”
“不會啦,你也知道我哥他家有錢人,最講究排場了,你就當作去充場麵嘛。”
“我再想一下啦,這樣很奇怪。”
“不會啦,小春他們也都要一起去,你總不好看我們單數,怎樣配對都不好嘛。”
“好啦好啦,我會記得。”還是趕快答應這個家夥,不然我明天的報告可能就開天窗了。
“記得穿漂亮一點,那天阿耀他們會去接你。”
“嗯。”Enter,關閉。我繼續埋入無日無夜的分析。
好不容易在四點鐘終於按下最後的儲存鍵,我和戰友們都忍不住歡呼起來,然後拖著半死殘廢的身軀躺上床,雖然閉著眼睛,但腦袋還是不自主的轉個不停。
訂婚啊,感覺離我好遙遠的一個詞居然就這樣出現了,而且還是被亂炮轟炸到的感覺。
的親生父親很早就車禍過世了,國小畢業那年,她媽改嫁給現在的爸爸,一起搬到台中來。據說那個男人雖然也離過婚,但卻是不折不扣的濫好人,不僅不在意Fish媽媽的過去,照顧他們兄妹也跟親生女兒沒倆樣,Fish常喊著說她爸是酒矸倘賣沒的愛好者,“不然這世界上有誰會這麼喜歡拖油瓶。”Fish嘴裡時常這樣調侃著,但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很愛她爸爸。
至於Fish的哥哥更是位傳奇人物,偶而就會從國外寄些禮物,卡片什麼的,那時Fish總會把零食,糖果帶到學校請大家吃,可是她自己卻從來不吃,後來才知道其實她很想念她哥,可是她信裡從來不這麼告訴他,隻是說些我很好之類的話語,然後要他不用擔心。
“昕,比起那些糖果禮物,我更想跟我哥在一起。”某天放學我們一起在教室拆禮物時,Fish這麼說,聲音哽咽著。
的哥哥沒有跟著她們去到新家庭,而是給人家當了養子去了澳洲,當時Fish的爸爸還為此難過了很久,直到Fish的哥哥寄給他第一封父親節卡片才釋懷。
“那時我媽沒有工作,全家就靠我爸一個人了,我哥他是為了不讓我爸太辛苦,所以才答應當人家的養子,離開我們,這麼多年他不說,但我們都知道。”
當時,我總是靜靜地聽Fish說這些,心裡將Fish的哥哥和阿森聯想在一起,他們都同樣默默保護著身邊的人。聽著Fish說她哥哥,我也能說服自己阿森過得一樣好,有著愛他的媽媽,乖巧的妹妹,美好的將來,幸福的人生。
這天做了個夢,不同於以往隻有我一個人,而是一家人,有肩負起保護家人的父親,善解人意愛笑的母親,活潑聰明貼心的妹妹,還有一個男孩,我真心期望那是阿森。
作了個美夢,雖然睡不到四個小時,但我還是精神抖擻的帶著報告去上課,今天是個充滿希望的一天,鮮少時間我有這種想法,但今天我卻這麼覺得。
傻傻站在衣櫥前,我嘴巴大到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該死,這幾天忙報告都忙昏頭了,壓根忘了訂婚這件事,看著衣櫥連一件像樣的洋裝都沒有,現在的心情就像去到五星級飯店,然後跟服務生說:“請給我一碗鹵肉飯。”
“Fish,我忘記買衣服了,可不可以不要去?”我小心翼翼的,深怕踩了地雷。
“厚,楊以昕,我千叮嚀萬交代的,你現在都當耳邊風就對了啦。”我幾乎可以想像Fish在另一頭氣得跳腳的模樣,逼得我不得不把手機拿遠點。
“算了,我早料到你一定會忘記,那天我順便幫你買了,等一下阿耀會順便帶給你,你動作給我快一點啊!”
望著已經斷線的電話,我隻能委屈地趕快找出高跟鞋,耳環等配件。
匆忙跟阿耀他們拿小禮服回到房間換上,頂著室友友情讚助的妝扮,踩著叩叩叩的高跟鞋,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衝上車。
“靠,昕,你今天正翻了。”shawn從我一上車就在後頭鬼吼鬼叫的。
“這是在罵我,還是誇獎我啊?”剛剛太匆忙,沒注意到他們,現在才發現車上三個男人全穿上西裝了,跟平常完全不一樣,可是……一開口就破功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怎麼?你也覺得我今天特彆帥?”shawn帥氣的整理領帶,就像花輪帥氣地撥頭發一樣。
“沒什麼,隻是突然想到一句話。”
“什麼?什麼?”shawn興奮地湊到前頭問。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我小小聲的說。
阿耀和寶兒都笑開了,還冷不防補上一句,“可是猴子再裝還是猴子。”
全車又爆笑開來,他們兩個也在後頭鬨了起來,“敢說我是猴子,你那才是什麼獅子頭咧!”
一路打打鬨鬨,很快就到會場了,好不容易找到Fish和小春,一行人就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樣,畢竟這都是我們第一次自己參加婚禮嘛!
但根本不像Fish說的什麼充場麵,會場滿滿都是穿著西裝,禮服的達官名媛,我們這幾個小毛頭自己反而顯得有些不自在。
“Fish,你爸媽怎麼還沒來啊?”照理說,新人的父母現在應該都忙著在外麵招呼客人。
“他們老早就進去裡麵和未來媳婦話家常了。”
坐了一下,客人也都陸陸續續入座,“我去一下洗手間。”
“我跟你去,免得你迷路了。”阿耀也站起來。
“不愧是有錢人的排場,你應該見怪不怪了吧,哈哈。”三不五時,我就喜歡攻擊阿耀是個紈褲子弟。
“怎麼?羨慕啊?”
“才不會咧,我最討厭排場這種東西了。”
“我都忘記我們楊以昕是高山上的女獅王了。”同樣地,阿耀也很愛拐著彎說我高傲,高處不勝寒。
我才不想理他,兀自跑去看新人的婚紗照。
不用絞儘腦汁,光看到幾乎就可以立刻喊出名字。
之前的擔憂都是沒用的了,十幾年過去,我還是可以一眼就認出他。
可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阿耀也發現了我的不對勁,“怎麼了?”
會場裡開始傳出音樂,播放著新人從小到大的點滴,一張張小時候的照片播送出來,我隻能愣在原地,什麼也沒辦法去想。
掙脫開阿耀,我衝進會場裡,“Fish,你哥叫什麼?”
“怎麼了?”是我的表情太嚴肅?還是我的淚流滿麵嚇到她了?
“他叫什麼名字?”我已經快要接近歇斯底裡的底限了。
“沈徹。”
“沈徹,沈徹……”我喃喃自語著。
“昕,到底怎麼了?”寶兒他們也被我嚇到了的樣子。
“讓我們先請今天的男主角出場。”台上的主持人興奮地鼓噪台下的氣氛,那一瞬間,我卻不敢回頭。
會場裡爆滿的尖叫聲和掌聲,但我耳裡隻聽得見那年說過的話。
“小昕,以後如果害怕,隻要拉著我的手就好。”
“小昕乖乖,阿森壞壞,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隻要你叫我,我就會出現在你麵前。”
騙人──
都是騙人的──
在喊出口的同時,全場都望向我這邊,我知道他也轉頭了。
可是你認出我了嗎?
婚宴繼續舉行,我不在裡麵。
忘了怎麼在眾目睽睽下離開那兒,忘了有沒有跟他們說聲恭喜,也忘了那時候有沒有記得要捂住耳朵,閉上眼睛。
“阿耀,回頭。”我瞪著前麵,麵無表情。
他無動於衷,繼續用時速80的動力前進。
“你不想看見我跳車的話就回頭。”我將一隻手扣住車門把手。
阿耀空出一隻手抓住我的,“我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的。”
我用力想抽回我的手,卻動也不動的,最後放棄,隨便他要帶我去哪吧!
“阿耀,做過的約定這麼容易就可以被忘掉嗎?我一定是得罪老天爺了,不然怎麼會有這種詛咒跟著我不走?”我抬頭看著天空。
在哪聽過想哭的時候要抬頭,眼淚就不會滴下來,可是,怎麼還是感覺到什麼東西滑落。
阿耀沒有回答,反手抱住我,很用力,很用力,就像剛剛拉著我的手。我沒有因為得到安慰而大哭,隻是任由他抱著,空洞得像是描述彆人的事一樣。
“阿耀,你說,我對他是愛還是依賴?他對我又是憐憫還是愛?”
“如果是愛,我是不是太荒謬,太可笑了?”
“……”
“阿耀……我愛他就像……你愛我一樣嗎?”
我不帶任何感情,一直說話,不是說給阿耀聽,也不是說給自己聽,隻是一直說話。
感覺得到阿耀身體震了一下,我還要開口時,沒有預警地,他吻了我。
輕輕的,不奢求回應的,那麼雲淡風輕,卻把最沉重的淚水喚醒。
我沒有驚訝,也沒有歡喜,維持同樣的溫度搖頭,“阿耀,我不能。”
“沒關係,我們都一樣。”阿耀沒有離開,隻是再把我擁抱,重複說著沒關係。
那天晚上,阿耀堅持讓我睡他們那兒,回到家後,我累得把自己丟上床,沒有再起來過,但半夜客廳傳來的討論聲告訴我他們都知道了。我沒有力氣出去跟Fish說聲抱歉,在你哥的訂婚宴上製造了小插曲,可是不用擔心,因為隻是小插曲。
後來,沒有想像中什麼驚天動地的事發生,雖然難過,但日子還是要下去,飯還是要吃。從我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和突然下降的出席率,我知道各種猜測都在底下傳來傳去,但平常就跟人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所以除了討論報告之外,也沒有人來問過我發生什麼事,這樣也好。
他們沒有工作的日子就帶著我到處玩,到處吃,有打工的時候,也是帶著我坐在下麵發呆,除了去上課的時間,我幾乎沒有獨處的時候,我知道他們擔心我,但其實也沒什麼,因為沒有任何機會可以讓我發展些什麼,就這樣過了下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