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頭,遠處庭院的木槿花從一個破敗的角落裡伸出一枝來,花瓣上還有一些太陽的餘輝,卻沒有停留多久的時間,那一枝木槿花就被一個女人探手摘了下來。
那人一身簡樸至極的尼姑裝束,頭上戴著一頂同色帽子,卻與其他庵堂內的尼姑不一樣的鼓囊。
女人顯然是愛極了這一枝木槿花,不斷地拿在手上把玩,因著所有的視線都停留在了這個上麵,所以一時不備就被樹枝給勾住了帽子,帽子脫落後滿頭青絲嘩地鋪滿後背。
“呀!”她驚呼一聲,趕緊向四處張望,也幸好並沒有任何人見到,所以連忙手忙腳亂的將帽子給戴了上去。
將終於把帽子給戴好以後,女人才長舒一口氣,這要是被太妃瞧見的話,怕是又回挨一頓罵了。
可剛有了這一心思以後,她又下意識地捂住嘴,在庵堂內可不能在喊這個名號了。
掐算了一下時辰,怕是到了靜安的休息時間,女人連忙將那一枝木槿花給藏在了長袍底下,慌忙回去。
……
陳蟄抬手給顧錦華倒上一杯茶水,輕煙嫋嫋坐在他對麵的清俊男子神色不明,他說道:“少爺,你說那人會來嗎?”
“此人處心積慮就是為了引我們上鉤,既然這次都已經給他遞了信件,他又怎會不來呢。”
顧錦華輕搖一下手中的折扇,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倒是讓陳蟄也跟著淡然了下來。
“小廝,上些吃食過來!”陳蟄高喊一聲喚來小廝,準備先趁著人還未到先吃些東西。
“來了來了,急什麼呢,沒瞧見正忙著嘛。”
許是因著茶館裡的生意不錯,所以小廝正忙碌的不行,所以被陳蟄這一喊就有了幾分怒火,來到桌前還故意抖了一下手上揩手用的白巾子,等四遭灰塵濺落,他這才將白巾子折疊了一下放回肩頭上。
“不知二位客官想……喲!你們二位不正是那新來的說書先生嗎?!”
小廝諂媚一笑,趕緊用白巾子把桌子上給擦拭乾淨,隨後才說道:“顧先生最近這生意可好,我瞧見這來聽書的人可多了,都是衝著您口中的那個餘秋娘來的呢!”
瞥見四周沒有什麼人注意到他們這一桌,所以那個小廝湊近到顧錦華的身邊,搓了搓手指,輕聲問道:“怕是賺了不少的銀子吧,掌櫃的給你們開了多少錢?”
顧錦華見慣了這種唯利是圖的人,所以也不惱怒,隻是笑著答道:“不多,僅夠我們主仆填飽肚子罷了。”
“嗐,一聽你這話就是藏著掖著呢,沒把我當自家兄弟!”
小廝見顧錦華也是個有心計的,便翻了個白眼,轉念一想,要是自己能夠知道這餘秋娘的事情,不也能去說書了嘛,這說書可比在鋪子裡當個下人賺錢多了,瞧這姓顧的都還能夠養活一個小跟班呢!
他咳了下嗓子,又厚著臉皮說道:“顧先生還收徒弟不?”
“你彆瞧我隻是個小廝,我這些年也見過不少客人,肚子裡裝了不少的奇聞異事,也就是嘴笨些罷了,否則老早就……”見話頭不對,連忙又扯了回來,“顧先生就受累多帶一個徒弟吧,我保證不會敗壞你的口碑的!”
顧錦華眼眸一動,來這裡當個說書先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行事方便罷了,他倒是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找上門來。“收你當徒弟倒也行……”
眼見這位當紅說書先生鬆口了,那小廝連忙喜笑顏開,撩開衣擺半跪著給顧錦華行禮。
“徒兒拜見師傅……”
“哎!”顧錦華長手一伸,阻止了小廝的下一步動作,道:“我可沒有同意你當我徒弟的。”
“可你將才不還說‘行’嘛!”
誤以為顧錦華在耍弄自己,小廝一下子就翻臉了,攥緊拳頭,怒道:“一個下三濫的東西罷了,人家抬舉你,你就真當自己是什麼貴胄子弟了嗎?!”
“放肆!我家少爺豈是你可以辱罵的!”
顧錦華還沒有開口,陳蟄便站起身,他雖沒有攜帶武器,可渾身的氣勢便逼迫著那小廝不斷後退,凜凜寒風吹過心頭,仿佛下一秒就會人頭落地。
這是何等的殺氣啊?!
小廝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血色儘失,手中提著的銅製茶壺也倒了一地的茶水出來。
熱滾的茶水滴濺到冰冷的地板上,“嗤嗤”的聲音不斷響起,水汽蒸發,縈繞在空氣中將周圍人的視線模糊。
小廝覺得這二位的模樣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可是內心的那種顫栗還是無法消磨掉。
幾乎是不戰而退,倉皇逃竄的小廝引得周圍人的視線。
可顧錦華隻是淡然一笑,隨後朗聲道:“這小廝還真的是笨拙的很,倒杯茶也能給人衣裳打濕……”
嗬,原是將客人衣裳浸濕,所以才被罵了一通!
有人便肆意嘲笑道:“嗐,讓你小子一貫囂張,這下可好,遇到對手了吧!”
“可不是嘛,他這滑頭今兒算是碰了礁……”
一番嘲弄過後,大家便都回到了原本的軌道上,吃吃喝喝玩鬨不耽誤其他事兒。
見並沒有人多留意他們主仆以後,顧錦華才緩緩搖頭,輕聲道:“小蟄,你這次魯莽了。”
不過是一個茶館小廝罷了,就算是被辱罵幾句,也在顧錦華的可承受範圍內,他從來不會在意這些小事兒,隻是這次鬨了一場笑話,恐怕會令那小廝心中積恨。
來到這海寧也有段時日了,可顧錦華主仆還是沒有搜集到具體的線索,雖已經知曉這縣官貪汙受賄,可具體的時間地點和探子口中的賬簿,他一概沒有。
若是沒有找到重要線索的話,那麼他和陳蟄走的這一趟就變得完全沒有意義了。
隻有接觸到與縣官往來密切之人,顧錦華方才有機會拿到賬簿,可縣官李禮向來狡猾,此人老謀深算從不輕信於人,唯獨信賴自己的結發夫妻,所以這賬簿怕是李夫人隨身攜帶的。
用什麼辦法才能夠從李夫人那裡拿到賬簿?
顧錦華在李府的後院中也安插了幾個丫鬟進去,但這位李夫人也隨了其丈夫的謹慎,所以他挑選的那些丫鬟並未得到重用,隻是在外院做了雜掃丫鬟而已。
“少爺,是屬下不對。”陳蟄頷首道歉,他的臉上還蒙著一層黑巾,可還是能夠感受到顧錦華的視線,他蹙起眉頭,問道:“那鹽官陸宇呢?為何咱們不從那兒入手?”
“倒也不是沒有想過,這陸宇是海寧鹽官,即巡鹽禦史,雖隻是個正七品的官職,卻因涉及鹽業而油水頗多。他這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坐穩的,前有虎後有狼,不得不小心。”
顧錦華沉吟道:“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咱們還是不要輕易地去接觸他,怕適得其反。”
鹽官位置有多重要,毋庸置疑。
此時的顧錦華就怕這鹽官陸宇早就和縣官勾結在一起,兩人狼狽為奸。
“那少爺,咱們還是另想他法吧。”
“嗯……”
……
夜色漸濃,浪費了一天的好心情,陸綠筠伸了個攔腰,目光所及之處是那張被揉了很多遍的紙條,她忍不住將紙條重新捏在了指尖。
“範氏茶館,有事一聚。”
簡單明了的一句話,可在陸綠筠看來卻是暗藏深意的。
這原身究竟還藏了多少的秘密呢?
可惜,她這腦子向來糊塗,總是記不得之前的事情了。
海寧就是座古城,它有曆史底蘊,可到底還是不比得京城繁華。
在京城出生長大的餘秋娘愛極了夜晚的燈籠,每到夜裡從她的閨房窗子向外望去,就可以看見滿城的燈籠,盈盈燭光驅趕了所有的黑暗,可是在海寧就隻有漫長的黑夜,哪怕是在陸府內也見不到多餘的燈火。
她怕黑暗,所以哪怕是歇息了,也不願讓夏嬋熄燈。
可這燈油的分例也是有數的,她這個不受寵愛的小九,分了那點兒燈油,根本就用不到月底的。
在陸府的日子枯燥煩悶,因著嫡姐和陸夫人都不待見她,所以陸綠筠也無須每日去她們院子裡請安。
她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牢籠中的雀鳥,雖然牢籠門大開,可是她也飛不出去。
整個陸府靜謐的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陸綠筠撩開鴉青色的帷幔,汲拉上繡花鞋,她僅著中衣還是有些涼意,便隨手扯了一件大氅出門。
月色涼入水,她下了閣樓後,心情方才舒暢了一些。
看來她什麼時候要去找一下陸夫人了,這閣樓還真的不是人住的地方……
繞著閣樓旁邊的竹林走了一圈,身上開始發涼,陸綠筠怕吹了風受寒,明兒就起不來了,所以便歇了繼續遛彎的心思,準備回到閣樓上。
在她閣樓附近有一片竹林,並不廣,隻是圖個裝飾庭院的作用罷了。
竹林那處的牆頭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陸綠筠心中一跳,她這閣樓裡可是什麼好東西都沒有,就算是有盜賊也該去嫡姐陸浦月的院子裡吧……
似乎有什麼人鑽了進來,陸綠筠正打算找個黑暗處藏起來。
“陸小九!”
陸綠筠順著那聲音抬頭一眼,隻看到了高牆上斜坐著一個青年,那人麵上戴了黑色麵具,隻看得清尖尖的下頜角,身姿矯健地不同常人,但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不害怕。
“你是何人?!”她問道。
顧錦華愣了一下,隨後好奇地問道:“你不怕我?”
“你有什麼好怕的,左右都是人……”
陸綠筠身上發冷,抬手合十,朝掌心哈了一口熱氣,道:“有事快些說,我還要回去睡覺呢。”
見她身上雖披了一件大氅,可裡邊隻是著了一件單衣,過於清涼了。
顧錦華輕咳了一聲以後,收回視線,他笑道:“你今日為何沒有來茶館?”
“噢!”陸綠筠這才恍然大悟,道:“那張紙條原是你遞來的!”
“我今兒有事,所以沒有來得及去,你等了許久嗎?”
陸綠筠輕蹙著秋月眉,語氣軟糯地說道:“見我不來,便早些離開呀,況且……”
況且,就算你等的時間再久,等來的人也不會是原來的那個陸綠筠了。
她原來見到紙條時還覺得奇怪,可丫鬟夏嬋的態度又十分自然,現在才知曉為何……
戲折子上寫的那些果然是真的!
唐有張君瑞遇崔氏女於蒲,今天她餘秋娘也在月下見到了這相似的一幕,難不成這陸府九小姐早就與人“暗通款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