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綠筠盯著麵前的鎏金銅鏡中映照出來的少女,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分明是一副氣質高雅的容貌,卻因長年累月被關在這逼仄的閣樓內橫生怨懟之氣。
這糟心的日子,什麼時候才算完?
她歎了口氣,然後將牛角梳“啪”地一聲擱在梳妝台上。
“小姐,你怎麼又在歎氣了,大夫說了你這是鬱結在心,必須要好好靜養,否則日後會成大毛病的。”夏嬋端著漆紅三層圓形食盒推門而入,她的身後是陽光明媚樹影搖晃,正是春光無限好的時候,可是轉眼間,她反手就將房門給關上了。
陸綠筠無奈地看著她,忍不住問道:“你就不能少嘮叨幾句嗎?!”
成天待在這閣樓上,她都快要奔潰了!
這段時間陸綠筠的日子過得還算是平和,隻是她想不到陸府九小姐居然會住在如此偏僻的小閣樓中,閣樓上雖說開了一扇窗戶,但那窗戶也僅僅夠她將腦袋探出去罷了。
“可小姐你說見了陽光就容易變黑……”
莫名其妙被說了一句的夏嬋覺得自己心中有冤,本就是小姐自己的決定,怎麼轉眼間就忘記了。非但如此,這段時間小姐還總是忘記之前的事兒。
陸綠筠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回事兒,她也隻好打著哈哈,道:“這不是一覺醒來就忘記了嘛,快點兒用餐吧,我們不是約好了要去聽評書。”
“嗯,小姐,今兒個家仆送來了好些新鮮竹筍,說是用來燉雞肉最為鮮美了,你不是嘮叨著說要吃點兒好東西嘛,快來嘗一嘗!”
夏嬋手腳麻利地將那食盒打開,將裡邊的飯菜都取了出來,一一擺放在黃梨木桌子上。
將送來的木筷用帕子細細地擦拭乾淨,夏嬋把木筷遞到陸綠筠的麵前,然後退至一旁。
陸綠筠身為庶出小姐,每餐可得的分例不過米飯一兩,青菜一碟,葷菜一碟,偶爾會有碗鮮蘑菇湯可以解下饞,雖然比不得她在京城唱小曲兒時的分例,可也算是不錯了。
她被退婚一事幾乎是敗壞了陸府所有的麵子,可陸夫人自那日以後隻是讓自己去佛堂裡好好念誦兩百遍的綠度母心咒,並沒有任何她所想象的嚴酷責罰,這倒是令陸綠筠有些奇怪。
用過午膳後,陸綠筠便跟隨著夏嬋下了閣樓,溫暖的陽光自頭頂傾瀉而下,她那陰鬱的心情總算是豁然開朗起來,於是愉悅地說道:“夏嬋,咱們快走吧。”
可話音剛落,身後又是一道嬌俏的女聲響起——“陸綠筠?你們下來作甚?”
陸綠筠聞言轉過身來,發現那是一個並不認識的女子,看樣子年歲與自己相仿,也是紮了兩個丫髻,一身嫩綠打底短衫和淺粉的短款比甲,比甲外沿還縫了一圈的雪白兔絨,臉頰旁有些肉因此顯得比較呆,她那手邊上還牽了一條銀鏈子。
順著那鏈子看下去,在那丫頭的腳邊靠著一條狗,那狗生了一對長獠牙,眼皮耷拉下來,雖然看不清楚瞳孔,卻仍然能夠感覺到其身上溢出來的殺氣。
但它腦門上打著旋兒糾纏在一塊兒的毛發,令這些殺氣逐漸走歪,變成了一種猥瑣之氣。
“你這狗,長相略顯潦草啊……”陸綠筠心直口快地說道。
麵前的小姑娘氣得渾身抖了幾下,指著她怒罵道:“蠢貨你胡說什麼呢!這是爹爹送我的名狗小乖,看我不讓人扯爛你這張口無遮攔的臭嘴!”
“小姐,七小姐可不是咱們能夠招惹得起的人,快同她道歉吧……”丫鬟夏嬋在旁邊瑟瑟發抖,她們兩個人的運氣也太黴了一些吧,怎麼剛出來就撞見了這個小祖宗。
這就是府上的七小姐陸翡嗎?未免也太容易被激怒了。
陸綠筠挑了下眉頭,雖然自己沒有見過她,但原身的記憶中這個陸翡一向笨拙,且向來瞧不上自己,之所以會來這麼偏僻的地方遛狗,恐怕是聽了三小姐陸南和慫恿的話。
陸翡年紀太小,當她對手都不夠格。
她才懶得與此人一般計較,況且她還買了票準備去聽評書呢。
聽說那新來的說書人肚裡有貨可會吊人口味,要是去遲了一些的話,怕是連茶館的大門都擠不進去了,她這票可是好不容易才買來的,萬不能浪費了。
“夏嬋,走,咱們不與小丫頭一般見識。”
陸綠筠一把將夏嬋攬過,頭也不回地沿著小徑走了,她一點兒也不在乎陸翡來這裡的目的,反正既來之則安之。
“你……陸綠筠,我要去爹爹那裡告你的狀!”
“隨便。”
陸綠筠在夏嬋的帶領下撩開一堆雜草,然後就發現了她口中的“出口”。
“你怎麼不直接說這就是個狗洞呢?!”
沒準兒這狗洞正好是剛才陸翡手裡牽的那條狗給刨出來的!
鼻尖隱約有股狗臭味,陸綠筠一臉嫌棄地跟在夏嬋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地鑽出了狗洞。
雖然是個狗洞,但好在選址很偏僻,牆外就是條小巷子,旁邊的紅牆黛瓦深處是一枝柳條,鳥鳴聲似乎也更明顯了一些。可謂是綠柳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鬨。
那個嚴寒已經過去了,屬於江南的三月恰好到來。
陸綠筠不是第一次來這茶館聽評書了,原身愛極了風花雪月的故事,書架上擺放的也全部都是一些狗血雜書,她“迫不得已”也學了這一處戲。
果然在她意料之中,這新來的說書先生還未到呢,茶館四周就已經被他的聽眾們給圍了個水泄不通,她和夏嬋擠了好幾次都沒有順利進入茶館。
陸綠筠氣得咬牙切齒,最後一狠心,把手中的票子揉成一團隨手扔了。
“夏嬋,咱們換個地方聽。”
沒一會兒的功夫,靠近茶館的白牆上就多了兩個偷聽的豆蔻少女。
“小姐,我有些怕……”
“放心!”
陸綠筠賊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個高度摔下去死不了的。”
“頂多就斷胳膊斷腿兒。”
她小聲嘀咕。
“……”
沒過多久那新來的說書先生就上場了,比彆的先生不同,他還自帶了一個小跟班。
隻是那小跟班約莫是個瞎的,眼睛上蒙了一層黑布,手中提拉著一把二胡。
說書先生名叫顧錦華,聽口音是北方來的,他穿了一襲靛青色的長衫,麵料看上去不是特彆好,被水洗的有些褪色了,但看得出來十分暖和。
顧錦華的麵容清俊,再加上他身姿頎長,隻是站在評書桌後邊就能引起台下的一陣騷動。
陸綠筠挪動了一下被壓麻了的胳膊,然後奇怪地想——這人的聲音怎麼聽來這般耳熟?
“少爺,屋簷上有人。”被蒙著雙眼的陳蟄借著調整二胡的空檔,和身旁的人說道。
顧錦華抬眼輕瞥過去,淡笑道:“無妨,不過是兩個貪玩的丫頭罷了。”
他輕咳了一下嗓子,隨後便開始了今天的故事。
“京城內有位驚才絕豔的戲子餘秋娘,這餘秋娘十三歲那年……”
“顧先生,昨個兒講過啦!”
台下一片哄笑,還有好事者扔了幾顆花生殼上來,花生殼滾了幾圈,最後掉在了顧錦華的鞋底下。
他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腦袋,道:“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什麼記性不好,昨個兒才道餘秋娘恃美行凶隨性恣睢,今兒個連顧先生也成了她的裙下臣,魂兒都跟著飛遠了。”
“你們說那餘秋娘驚才絕豔,如此佳人怎麼就早逝了?”
“許是沒死,反而是被哪個官老爺看中收入囊中,這戲子一朝變身為正經人家的夫人,肯定是要粉飾太平的……”
茶館內的人擠作一團,議論紛紛,頭頂的梨花紛飛一地。
陸綠筠狠狠地捏碎手中的花瓣,她雖不算明經擢秀,卻也不是這般不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