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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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馨院。西邊的殘照將院子裡秋意盎然的草木染上了一層絕望般的紅色。正屋裡,一盞孤燈提早亮起來了。一個侍女邁著細碎的步子走進院子,院子裡沒有人氣,昔日華美熱鬨的樓宇在慘烈的夕照下像個迷路中的無辜孩子。四處的孤冷清寂昭示著主人的落魄。但是,主人依舊是主人,侍女小心翼翼地將晚餐放在紅木圓桌上,然後,對著裡屋輕聲喊了一句:“娘娘,該用晚膳了!”
喊了幾聲,就聽到裡屋傳來凳子摔落在地的聲音。一片靜寂中,那孱弱的嗚咽聲聽起來那麼令人心酸。侍女來不及多想,徑直闖進裡屋。
一根白綢掛在橫梁上,馨妃雙腳在空氣中徒勞地蹬著,而那昔日清美的模樣已經染上了死氣。
“啊——”尖叫聲,在皇宮深處響起,驚動了一群歸巢的秋鳥。
皇帝的正清殿。
一個侍從急匆匆地跑在長長的走廊上,皇帝正和臣子議事,兩個臣子坐在一旁,皇帝翻閱著手上的奏章。門口的侍衛擋住了那個急匆匆而來的侍從。那侍從來不及仔細考慮,直接跪地悲呼道:“皇上,馨妃娘娘命在旦夕,是生是死,請皇上定奪!”
皇帝聽到了外麵的聲音,揮手讓親衛宣來人進殿。
那侍從惶恐地跪在地上,將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
“多日絕食?今個兒還鬨自殺?”皇帝冷笑了一聲。
一旁的臣子給那侍從遞了個眼色,那侍從立即乖乖地退下去了。
“兩位愛卿,如何看待此事?”皇帝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看起來氣定神閒。
那兩個臣子對視一眼,眼中俱是複雜的光芒。看來,馨妃的家族大勢已去,皇帝的決策不會更改。一個臣子恭敬地回道:“此乃皇上的家事,臣等無從理論。”
“哦?”皇上眯著眼,一字一句地說:“敢擋我路者,無非就是這個下場。二位,馨妃本是罪人,該交由刑部處置,隻是,朕念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暫時留她住在蓮馨院,現在,到了不得不決斷的時候了。”
兩個臣子點頭附和道:“皇上所言極是。”
雕花紅木床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子。女子清麗如水的年輕容顏仿佛一朵正值花季的月季,可惜,屋外的紅月季開得正燦,床上的人兒卻已經陷入了昏迷中,蒼白的臉色毫無生機。一連三天,太醫束手無策,結論是,馨妃毫無求生的念頭,已經放棄了掙紮。皇帝說,一定要將她救活,因為,她是負罪之人。皇帝要將她交給刑部處置。
“好可憐啊,娘娘這麼好的人,竟然會變得家破人亡……”
“噓——你不要命了,敢議論娘娘的是非,不怕皇上的耳目聽到?”
“唉,平日頗受娘娘照顧,沒想到,關鍵時刻,咱們都是一些無用之人。”
“得了,煎藥去吧,皇上一次也沒來看過,可想而知,娘娘就算蘇醒,也注定要被打入大牢了……”
兩個侍女的聲音漸漸遠去。未料,昏迷中的羅漓卻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沒想到,即使到了懸梁自儘的份上,他還是不肯來見她一麵。十年青梅竹馬的繾綣,兩載花前月下的旖旎,終究敵不過,一紙休書。
是的,她的家族被他連根拔起,她的身份被他無情剝奪。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馨妃,不再是東郡國第一美人,不再是他捧在手心裡的愛人,甚至,不再是那個樂天矜持的自己。
她豁出了性命,隻為挽回他的眷顧。可惜,棋差一著,他還是拋棄了她。
侍女們可憐她,替她不值。就連那些旁觀者,都看出了這場戰局裡,到底誰是敗者。她還要乞求什麼?猶記得上個月的某一天,他忽然下令,將羅家滿門抄斬,連婦孺孩童都沒放過,宮中的她被關了禁閉,直到宮人傳來消息,羅丞相一家連同族譜上的近親,均被處以極刑。任憑她怎麼苦苦哀求,他都不予理會。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連他們最後一麵都沒看到。那時候,所謂的愛情就已灰飛煙滅。記憶的城堡轟然倒塌,她聽到心字成灰的歎息。
記憶就像一個巨大的謊言。
還記得,那時候,他隻是個無權無勢的孩童,他和她站在夏天的石榴樹下,他摘了一朵紅月季給她,對她說,漓兒,我要娶你為妻。
她笑了,回道,你如何娶我?
他鄭重地說,母妃成為皇後,我當上太子,到那時,沒人可以阻攔我娶你。
她認真地回答,好的,我幫你實現你的願望,可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請求。
他問,是什麼?
她沾著晨露,在他手心寫了一行字:托付君心,永生不棄。
良久,一滴眼淚從眼角滲出。
第四天,她虛弱地睜開眼,語氣平靜地對床邊那個值夜的侍女說:“讓我再見一麵他,好嗎?”
侍女誠惶誠恐地低著頭說:“奴婢,奴婢辦不到……”
“我有一個好友叫何姑子,住在道觀。我想再見她一麵,你去皇上跟前請示一下,可以麼?”
那侍女低著頭不語。她苦笑著,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竟然翻身坐起,指著梳妝台說:“給我金釵和乾淨的帕子。匣子裡有。”
這次,侍女聽從了她的命令。侍女打開匣子,將帕子和金釵遞給她,她用金釵的尖端狠狠地紮在手指上,細小的血滴從傷口裡流出來,她絲毫不覺得痛,因為,心底早已經痛得麻木。
那侍女驚訝地瞪著她,這個自小養尊處優的娘娘竟然要寫血書。
是要告彆這個世界嗎?
侍女想錯了。
她用鮮血在帕子上寫了一行字,然後,虛弱地躺回床上。
第五天,皇帝來了。隻是,皇帝身邊帶著一群侍衛,還帶著那個驕縱跋扈的麗妃。
麗妃一進門,便掩著嘴笑道:“姐姐醒了呀?”
皇帝皺了皺眉,走到圓木桌邊坐下。麗妃嬌滴滴地站在他身畔。她倚靠著床欄,怔怔地望著那對春風得意的璧人,她知道,現在的第一美人,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采。而眼前這兩人,不聞不問,作壁上觀,似乎將她當做了毫無乾係的外人。
嗬,往日的纏綿,往日的姐妹相稱,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皇上,容臣妾見一個人,可以麼?”她虛弱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堅毅。
“你要見何人?”皇帝冷冷地問道。
“我已經沒有親人,放心,我見的隻是一個道姑。皇上莫非忘了,臣妾一直信道的。”
皇帝伸手拂了拂衣袍,英俊的臉上滿是冷漠之色:“隻是見一麵?”
“是的。”
“為何要見?”他不覺有些狐疑。
看來,他還是不放心自己啊!她淡然地一笑說:“那是我唯一的故人了,皇上,記得當初你對我說,日後你成了九五之尊,會許我一個諾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