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世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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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寫楊二每天晚上坐在一個灰色的世界裡,在楊二的眼裡這個世界除了灰色一無所有。他曾經親口告訴我(當然,這個故事有些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有些呢是我對他的觀察和判斷),他的世界是灰色的。眾所周知,在一般情況下,在一般人眼裡,這個世界豐富多彩,也就是五顏六色。楊二的世界卻是灰色的,他坐的凳子是灰色的,舊的——灰色和舊是很容易聯係到一起的,他的炕也是灰色的,連炕單都是灰色的,整個屋子的牆也是灰色的(一般屋子的牆總是白色,楊二這間小小的房子,因為沒有抹灰,也就呈現河沙的本質顏色,就是灰色)。楊二當時並不知道灰色是什麼樣的顏色,當他覺得灰色既然代表鬱悶的時候,他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就相當鬱悶。在這間以灰色為主色調的屋子裡,不時出現一種紅色,那是火磚的顏色。在這個以灰色為主色調的世界裡,不時出現另一種紅色,那是血液的顏色,生命的顏色。不管是紅色的磚也好,紅色的生命也好,總感覺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這個世界不需要不協調。楊二有時候總能看見房子——隻有一米遠——對麵同樣的房間裡同樣的灰色燈光,一明一暗的交替,應和著某種節律。楊二心想,那灰色的燈光下麵肯定發生了一些灰色的故事。他當然會通過幻想來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事情,但鑒於我們國家正在搞精神文明建設,我不便於在此轉述。我怕給我扣上破壞社會主義建設的大帽子。總之,楊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灰色的過去,灰色的現在,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是灰色的未來。

我知道,楊二是個單身漢。單身漢就意味著有些需要兩個人——男人和女人——做的事情他一個人做不了。他告訴我他在看到對麵房間裡閃爍不定的燈光時——那裡應該有一層層厚厚的窗簾和玻璃吧——我和他都對那堵牆後麵的故事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向往。但我和他的世界都是這樣的糟糕,如果想法太多的話,就會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如果產生了這種感覺,就會覺得生活下去沒有意思。一團糟的情況就會更加嚴重,所以我們閉口不談國事。外麵廣闊的天空下黑色的空氣,一度也因此而呈灰色。楊二很喜歡這樣的描寫,我卻不是很喜歡。一個極其單調的世界,讓人覺得乏味,我或多或少應該描繪些彆的顏色。比如,楊二整個身體在這個灰色的世界中呈現出一種亮銀色,在灰色的燈光的掩隱下,一明一暗,呈現出某種節律。這使我大喜過望,有了這個發現,我發覺我對楊二增加了不少好感。即使以前我已經對他有了不少好感(這樣的好感並不能代替我對未來的一些恐懼——作者注)。這種銀色,不是銀灰色,而是像銀子一樣白的銀白,和這個灰色的世界形成鮮明的反差。我很喜歡這樣的描述。楊二開始表示反對,他說他的身體不是亮銀色,而是暗紅色,皮膚是透明的,能看到無數的血液在流動,呈現出暗紅也就對了,而且也沒有呈現某種節律。那樣寫純粹不是以事實為依據,但每一個人看待同樣一件事物的眼光是不一樣的。我看到的他就是我描繪的樣子,我很喜歡這個前所未有的發現,這讓我很興奮,也增加我寫好他的故事的信心。

楊二這個人物在我的筆下描寫得有些不倫不類。我寫他的時候,我感覺我自己就是他,所以他有兩種性格,兩種身份,一種是我,一種是他自己。這讓我很難猜透我會把他寫成什麼樣子。總之,我寫他有時純粹是圖一時之快。根據他的故事和我自己的故事組織一些語言,我寫楊二的故事的時候,本著事實求是的原則。真實,這是我的唯一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下,楊二和我的共體就顯得特彆真實了。

每當我像從前一樣坐在窗前,我就要思考。窗外總是黑暗的天空,而且透出某種讓人很不愉快的灰色。眾所周知,成都很少有日照,天空總是很陰沉。眼看著雲朵就要壓到頭上了。這些雲有棉花一般的外貌,但在這樣一個黑暗是世界裡,卻顯得烏青,讓人很難琢磨。當雲漸漸的不見的時候,雨就來了。我學的不是氣象專業,我並不知道哪塊雲會下雨。如果我有上天的梯子,我就會在每一朵雲上安一個標記。這樣,我就不會在思考問題的時候,老擔心天空會下雨,讓我不能集中精神。而且,我也害怕涼在外麵的衣服被雨淋濕,雖然衣服是剛剛才洗的,但在我一團糟的心情下也會害怕天空的雨把它淋濕。

我很久沒寫楊二去找工作的事情了,我心裡麵有種想要回避這件事情的心思。這讓我很擔心,楊二在這一年裡並沒有發生彆的什麼事情。他唯一做了的就是找工作,除了它我沒彆的可寫。但這跟我沒多大關係,主要是因為楊二最近一直沒有給我提供他最新的消息。他有時跟我說話顯得很含糊,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沒怪他,我應該給他一個適應期,讓他從不一團糟平安地過渡到一團糟。

我有責任告訴大家一個最真實的楊二和他最真實的遭遇,通過上麵的一些陳述,讀者應該對楊二有了一定的了解。我把它總結如下:

楊二,男,未婚,因家有老姐,所以排行第二(但楊二這個名字是不是他最真實的名字,我就不得而知了),24歲(這是他的真實年齡,不多一歲也不少一歲,沒有誇張也沒有不誇張),他的長相,可以讓我們心平氣和地接受。

對於他這個人,我還有要補充的,他是個大學生,這點很重要,是貫穿整個故事的一條線索。雖然在這個社會,大學生俯拾皆是,但楊二對這個身份還是相當的看重,甚至有時有些眷戀。這部小說的所有故事都是因他是一名大學生而來。如前所述,雖然他是名大學生,但在學校的時候並沒有太認真的治學,學的有些一塌糊塗,而且畢業都兩年了,大多數都還給了他敬愛的老師們。基於上麵這個原因再加上他的世界一團糟,他至今都還沒有固定的工作。在某一個時間裡,他好不容易有了個女朋友,以為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但由於他自己的原因(他的世界一團糟),他的女朋友跟了彆人(這會在後邊有更多的交代)。這使他在那段時間很受打擊。但他跟我說這個世界是現實的的時候,他想開了,他也就心平氣和地接受了這個現實。這就是楊二,或者說這就是現在的楊二。

有關楊二其人,我還有要說明的:在我看來,他有時候長發,有時候光頭,有時候留著難看的蓬鬆的大胡子,有時候又是小白臉。這讓我很是懷疑,他是否有若乾具不同的皮囊,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換上不同的外表。但我不知道他的內心是不是也隨著時間的改變而改變,隨著地點的轉換而轉換。這樣就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我不知道他是否需要這樣的感覺。但不管他給我多少神秘,總有一點是沒法改變的,我總覺得他脫不了那兩兩個字,糟糕。對,就是‘糟糕’。雖然我們很要好,但這不能阻攔我對他的客觀的評價。

每天早上,他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去找工作。我總能看到他那大大的雙眼袋,這對他找工作相當的不利。據我所知,楊二總是能按時入睡,而且一睡就天亮。或許從某種層麵講,那他的睡眠質量就非常不好,他晚上有時候做噩夢,但夢見的是什麼,我不知道。

其實,按我的理解,楊二他應該是個樂觀的人——宿命論一般能安於現狀。但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告訴我,他很悲觀,也就是他很自卑。我很想鼓勵他,開導他,通常自卑的人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成了自戀,這種自戀有一種不可理喻的成分。我去鼓勵他還不如鼓勵自己不要去鼓勵他。但就我和他的關係而言,我不能看著他下沉下去,我要幫他一把。所以我就答應了他的要求,以他的故事為藍本寫書,這樣對他也是一種鞭策,我希望我寫出來的書能成功地達到這個目的。

自從他的世界變的一團糟後,他很憂傷,經常懷疑自己的世界還能不能好起來。由於長時間的這種幻想,他可能患上輕度焦慮症和臆症,而且產生了一種很強的破壞欲,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撕成八大塊。

這樣讓他看起來很頹廢,也很邋遢,根本不像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找不到工作也就在情在理了。

我寫楊二的時候,總感覺是在寫自己,所以,這樣一個故事難免帶一點不真實。眾所周知,一個作家,如果寫彆人,總是力求真實,而寫自己卻恰恰相反,總是力求完美,跟真實有出入也在所不惜。

我寫這個世界亂七八糟,寫楊二的世界一團糟,也寫自己也一點點的糟起來。至於亂七八糟和一團糟哪個更糟,沒有比較的基礎,我無從得知。如果能找到兩個人都覺得自己的世界一團糟而覺得這個客觀的世界亂七八糟,就能找到比較的基礎。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找到這樣的兩個人,我找到了楊二和我,但我和楊二是沒有可比性的。有許多時候我感覺自己就是楊二,楊二有時候就是我。這樣,楊二和我就成了一個人了,一個人當然就沒有可比性了。總的說來,這個世界60億人,總會有人覺得自己的世界一團糟和覺得這個大家的世界亂七八糟,我要用心去尋找就對了。

我正在努力地介紹楊二其人,卻一下子轉移到這個世界亂七八糟的事情上去了。對於楊二其人,我還要加些筆墨才行。循著上麵的話,楊二這個人看上去很頹廢,但他對我說過他對自己很有信心,直到被人罵為‘傻叉’以後,這樣的信心才一點點的消逝。他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我相信有一天他會喪失所有鬥誌。這樣,我就不喜歡了。他說他是憤青,對於憤怒的小青年,表現的有一些頹廢就不足為怪了。儘管這樣,仍然讓我覺得,他應該是一個有誌向的青年。

楊二由於痛感於世界亂七八糟,所以就不修邊幅,這通常給人帶來的是不好的影響。楊二漸漸消瘦,並有一種皮包骨頭的勢頭。從前不這樣,以前他有健康的體魄,標準的身材。如前所述,楊二175CM的個頭,在矮人國裡是巨人,但和他現在120斤的體重比起來,就顯得很不協調了。一點也不能給人美囘感,沒有女孩子喜歡也就順理成章了。我要是女孩子我也不會喜歡他,但我不是女孩子。所以,我和他關係不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關係和女人和男人之間的關係真的是截然不同。楊二總是衣冠不整,他的衣服都不象樣,但他是愛乾淨的人。雖然衣冠不整,雖然不修邊幅,但是他是很乾淨的,他所有的衣服都被他洗成了一個顏色,灰色。我曾給他建了個議,認為他不穿衣服可能會好些,這樣灰色的衣服,更加反襯出他灰色的眼光和這個灰色的世界。他的眼光,總給人一種刺骨的寒冷,這樣的寒冷不言而喻,就像一個人到了南極的冰天雪地。

這個世界有兩極,一個熱極,一個寒極。我和楊二都處於寒極。具體表現在內心極度的寒冷,遠遠看去,頭頂好像有一股霜氣上升。讓人在大熱天都會感到恐懼,這樣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彆人不敢靠近。這樣,楊二和我都顯得很孤獨,孤獨的人彼此之間就很容易做朋友,我和楊二是朋友。但做了朋友之後,我們更孤獨了,彆人看我們的時候不止是有霜氣籠罩了,簡直是有無數的小冰雹會砸向那些看見我們的人。所以,人都躲著我們走,但我們必須外出,找事情做,混飯吃。由此給某些人帶來不好的影響,這是值得原諒的事情。你的不便是為了我的生存,誰更重要不言而喻。當然,你會說,你的生存是你的事情,關我什麼事。彆這樣想嘛,大家都在地球上生存著,而且都是至親的同一物種,你難道在我身上看不到你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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