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間屬於我的小破屋,椅子還沒做熱乎,主任踢開門進來,先是探頭看看電腦屏幕,確定我沒有違反規定玩電子遊戲,然後揚了揚手裡的一摞文件,說:“小葉,去幾個單位會簽個文件。”
我一聽頭就大了。所接手的工作中,最讓人抓狂的便是去其他單位會簽文件。
且不論文件的草擬過程,單說一遍遍的請各會簽單位審核、修改,就可以讓人抓狂到爆。再加上領導簽字、蓋公章、抄送正式公文等等等等,足以把我本來不細的腿給跑斷。
如果認為整個會簽工作隻有以上那點痛苦,以為大不了多跑兩趟就可以順利完成任務的同學那就大錯特錯了。
要知道,人生中的痛苦大多來源於種種未知的不可控因素。
比如,有時恰逢會簽單位的領導出差開會,白等一天是很正常的;如果會簽單位數量多的話,如此往複一兩個星期都未必能辦妥。
再比如,像我們這種邊緣化的小單位,去類似公安交通發改委等強勢部門會簽文件,通常會獲贈數不儘的白眼,被各種理由打發走而不予接待。如果回來如實複命的話,肯定會招來主任劈頭蓋臉的一通臭罵。唯有自己想儘一切辦法,軟磨硬泡死纏爛打,把文件簽了。
我看著會簽單上的一串部門名單,頓時感覺大腦開始缺氧。
一下午的時光就被我丟在市政府的各個樓層之間了。
次日上午,我拿著文件繼續穿梭在各單位之間。終於隻剩下了最後一個,財政局。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我仔細回想確定以前從沒有來過。不容多想,已經走到財政局辦公室門口。
剛要敲門,門突然一下子打開了。蘇曉蓓站在門裡,我站在門外,我倆麵麵相覷,時間瞬時停滯了五秒。
蘇曉蓓忽然沒來由的臉紅了,低頭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也很配合的臉紅了:“啊,這個……”
抬頭看了下門牌。沒錯,上麵寫的是“財政局辦公室”。我突然恍然間明白了那種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熟悉。
這就是蘇曉蓓的單位。
蘇曉蓓注意到我手裡拿著的文件,忽然明白了過來,率先打破了尷尬的冰塊:“會簽文件?”
我小雞啄米般的一個勁的點頭。
裡麵的一個中年大姐麵帶微笑的看著我們,衝我招手。
我機械的走過去,期期艾艾的說明了我的來意。
她笑了笑,說:“請坐吧,我先看下文件,小蘇,給客人倒杯茶。”
我連忙說不麻煩了,結果還是隨手接過了蘇曉蓓沏的茶水。
蘇曉蓓低頭沒搭理我,自顧自回到座位上,一會兒打開網頁,一會兒翻翻文件,明顯神思恍惚。
過了一會兒,中年大姐抬起頭來說:“文件內容沒有問題,不過簽字要等到下午了。今天局長不在家。”
我站起身來,語無倫次地說:“沒,沒關係,我再過來拿吧下午。”
中年大姐李主任看著我的窘相,笑著說:“下午簽完文件,我讓小蘇給你送去吧,反正也不遠。”
我連忙說:“太謝謝了,那我下午再來拿。”
蘇曉蓓在邊上聽不下去了,嘴裡嘟囔著說:“都說給你送過去了,還來拿什麼!”
我滿臉通紅的退了出去。關門時,聽見裡麵有人笑著問:“小蘇,你男朋友啊?不錯,挺老實啊。”
蘇曉蓓結結巴巴的回答:“不,不是,同學而已。”之後就聽到一陣起哄的輕笑。我心裡莫名升起一層淺淺的喜悅。
下午快下班時,蘇曉蓓果然給我打電話:“文件剛簽完,我給你送過去,你在正門那裡等著我。”說完,不容我多說就掛了。
我走到樓下,果然看到蘇曉蓓等在那裡。
我禁不住走上前去,接過她手裡的文件:“辛苦了,美女。”
她扶了扶眼鏡,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笑著說:“不客氣,傻帽。”
“你也太不厚道了吧,”我不滿的說,“好歹叫聲帥哥讓我也滿足一下嗎?”
她用手搭成涼棚遮在眼上,環顧左右故作驚異地說:“哪有帥哥?木有發現啊。”
我連連咳嗽。
“哈哈,你老保重身體。”她衝我揮揮手,轉身朝外走去,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伴著我在風中淩亂。
第二天,我帶著打印好的文件再去簽章,卻沒有看見蘇曉蓓。
“小蘇不在,開會去了。”李主任覺察到我的視線掃過蘇曉蓓的位子。
又免費送給我一個大紅臉。
折騰了整整兩天,終於把這份該死的文件弄完了。回到辦公室,我一屁股坐下不再動彈,比我年紀都大的椅子開始不堪重負,發出了吱吱的抗議聲。
打開電腦,登上久違的QQ。這丫頭果然在線。
右手寂寞:“hello,好久不見啊。”
過了幾分鐘,才有了回信。
雪兒:“嗬嗬,忙什麼呢?”
右手寂寞:“剛會簽完文件,累散架了。”
雪兒:“是麼,去哪個單位會簽文件?”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右手寂寞:“財政局,去過嗎?”
雪兒:“去過幾次有點印象。”
右手寂寞:“你在忙什麼呢?”
雪兒:“開會啊。”
當然知道你去開會了。現在我開始發現這個捉迷藏遊戲越來越有趣了。
右手寂寞:“我猜你一定是在看電子書。”
雪兒:“這麼聰明啊,怎麼猜到的?”
右手寂寞:“第六感……”
雪兒:“哈哈,第六感是女人專有的,你個豬頭!”
右手寂寞:“那就是第七感特異功能心靈感應……”
雪兒:“切!”
右手寂寞:“推薦你本書,《努力忘記的日落時分》。”
雪兒:“剛好看過了,很不錯啊。”
右手寂寞:“喜歡看日落嗎?”
雪兒:“嗯,我的夢想是在市中心繁華地段自己擁有一間高層豪宅,每天窩在沙發裡看夕陽西落和都市霓虹的交響曲。”
右手寂寞:“萬惡的資產階級啊!”
雪兒:“我隻是一個懷著小資情懷的無產階級~”
右手寂寞:“那麼,為了實現你這個理想,可要抓緊時間釣一個金龜婿啊~”
雪兒:“必須的,如果有這方麵的人才可要幫我介紹介紹啊,(*^__^*) 嘻嘻……”
我的內心裡突然湧出一陣悲涼,蘇曉蓓也如此世俗嗎?
右手寂寞:“額,我有點事,先下了,下次聊,88。”
雪兒:“886。”
下線。
豪宅嗎?我自嘲的笑笑,恐怕是我一輩子的奢望吧。
也許我眼中的世俗不過是現實,就像周茗最終為了家人跟我拜拜一樣無可厚非。
可能是看多了武俠書,年少時總憧憬像來去如風的大俠一樣快意恩仇,身懷絕世武功,手持倚天屠龍,白衣輕騎,縱酒放歌,在天地間行俠仗義。無論現身何處,眾人皆抱拳躬身,道一聲:葉少俠,久仰久仰。
現在才明白當少俠是要有資本的。絕世武功秘籍是需要花錢買的,千裡馬是需要定期做毛皮美容的,江南第一美女也不是空口說說就能泡上的。
晚上本來打算買隻烤鴨安慰下空虛的心靈,可看看自己羸弱的錢包,最後還是狠狠心隻買了一包花生米。
忘記聽誰說過了,花生米和豆腐一起吃,能吃出烤鴨的味道。晚上我嘗試了一下發現這句話簡直是狗屁。
幾天時光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樣快速的竄過去了。雪兒偶爾上線陪我扯幾句閒淡,不過頂多互相罵幾句豬頭就匆匆下線,隻留下我在寂寞中繼續發酵
兩點二十,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他媽的破表又停了。
從抽屜裡翻出一塊電池,放到表後電池蓋裡,把時針撥到10上。
10點20分,還有一個小時才下班,該怎麼熬啊。我痛苦的直摔鼠標。
這時,門開了。主任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小葉,這是咱們單位新來的公務員,胡文輝。”
原來正牌李逵到了。
我連忙站起身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手。仔細打量了一下,他27、8歲的樣子,高高瘦瘦的,鷹鉤鼻,三角眼,戴著一副無框眼鏡。一定不是個好東西!我在心裡已經給他蓋棺定論。
主任轉身對他說:“這是咱單位的小葉。”末了,又加了一句“臨時招來幫忙的”。
對方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態,不帶半點感情的說:“以後請多關照。”
我連連擺手,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不敢當,不敢當,應該是你關照我才對。”
胡文輝點點頭,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果然不是好鳥。
晚上接到陳飛的電話。陳飛是我大學宿舍的老大。
我們宿舍本來有六個人,大二時一個舍友神經出了些問題退了學,從那以後一直保持隻有五個人。畢業後舍友們各奔東西,聯係也不多。其中兩個考上了研究生,兩個參加了工作,還有我“考”上了公務員。
“葉主席,最近過得怎麼樣啊?”電話那頭傳來陳飛熟悉的聲音。
“我擦!陳大,怎麼突然想起我來了?莫不是被人追殺的無處可逃了?”我們宿舍的稱呼都是按照年齡大小,在姓後麵加上相應的數字。
“葉四,你小子能耐了?這麼長時間不給大哥打個電話彙報下工作?”
陳飛哇哇怪叫。
我腦海中浮現出陳飛穿著那件亙古不變的大背心和人字拖,斜叼著煙,一臉戲謔的靠在陽台護欄邊的形象。
“我哪兒敢呀,主要是怕攪擾了陳大官人的美夢!怎麼樣,找媳婦了沒有?”
“正在物色著呢,前段時間家裡給介紹了一個,沒感覺,散了。”隨後欲言又止的問我找了沒有。
大學同學都知道我跟周茗之間的事,而分手似乎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畢竟很少有人能打破畢業即分手的這個魔咒。
我們聊了足足有一個鐘頭,回想起我們當年一起逃課,一起去餐廳看美女,一起在宿舍裡當宅男。當時陳飛的最高紀錄是七天不下床,當然上廁所除外,其餘時間全部用來光著屁股窩在床上看電視劇。最終陳飛出關的時候,仰天大笑三聲,道:“吾已遍閱天下電視劇矣。”
掛掉電話,點上一根香煙,我靜靜回憶了走過的四年,從入學軍訓的青澀到畢業散夥飯的不舍,從當選學生會副主席的風光無限到畢業體能測試跟陳飛一起作弊被抓出儘洋相。大學裡,從沒上過一次通宵,也沒掛過一次科,基本每門考試均已61分左右告終。
僅憑這兩點,似乎蠻值得驕傲的。雖然成績慘不忍睹,但還是拿了四年的三等獎學金。比我更強大的人不是沒有,比如周茗,每逢年終發獎學金,我們都會揣著她那2000多大洋的一等獎學金去搓一頓。
我的大學生活。沒有太多波瀾,沒有太多絢麗,就如同一杯半溫的白開水,平淡而真實。唯一的味道,是那一縷若有若無的茶香,周茗。
我晃晃頭,在努力脫離思維的禁區。
明天是周末,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去追憶似水年華。